在千予一边喝着参汤,一边疑惑帝喾为何迟迟不来的时候,一个清脆而兴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用膳时的安宁。
“瞬?”千予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瞬已一头扎入了她的怀里。
“你吓死我了!”瞬毫不顾忌自己未来储君的身份,在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他们都好坏,把我天天关在宫里,不能去救你,昨天怕你被斩首了,我就让笙琐帮忙,想爬墙出去救你,结果不小心摔下来,被母后发现了,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见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把俊俏的小脸都弄得邋里邋遢,千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可听到这里,却禁不住吓了一跳,“什么?你摔下来?……那么高的墙呢!”
她急忙四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瞬却脸一红,死死压住她要掀他衣服的手,又在重重咳嗽一声后,低声“警告”她,“喂……你现在还是父王的女人,不可以对其他男子动手动脚的,免得惹闲话。”
她险些将方才喝下的参汤都喷了出来,面上更是哭笑不得,就以他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破孩,还能为她招来什么闲话?
不过被瞬这么一折腾,她原本因为等待变得不安的心却轻松了许多,只是,却还是忍不住在伸手掐瞬脸蛋的时候,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你进来的时候,可有见到你父王?”
“父王?”瞬一边拼命抵抗她“不规矩”的行为,一边仰起小脸奋力思考,“父王好像……刚出了羲乾宫呢。”
“什么?”她顿时惊了一下,他方才不是说……很快便来么?
到底是什么不得了事?竟然……会让他连早饭也不吃便跑了出去。
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些的心湖再度泛起涟漪,不祥的预感如气泡一般从湖底涌起,仿佛要迫不及待地释放般,急速地朝水面上冲去!
“我去……看看。”她倏地起了身,丢下望着她诧异万分的瞬,疾步朝门外跑去。
“陛下,您觉得怎样?”
地汇殿里,寂静无声,苏吴却忽地开口,打破了这让人心情压抑的死寂。
“”帝喾依然沉默,望着面前那静静躺在水晶棺里的人,面色恍惚。
而事实上,从苏吴伸手扯下这棺上的黑布开始,他就如同丧失了语言能力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怀着一丝侥幸踏入这地汇殿的,可当那黑布被倏地掀开,让他的视线穿透那晶莹透亮的水晶,毫无阻碍地看清那张犹如沉睡般安详的面容,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躺在那里的人,是昨夜他拥在怀里缠绵的女子。
而随后,他才意识到,那让他恨之入骨的人,那让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人……可能……也许……说不定,是真的死了。
“了国的锁颜之术……果然不错。”望着那密封的水晶棺,他缓缓说道,却伸出手来,拔出腰间的宝剑。
“陛下可是想破棺鞭尸?”苏吴挑眉道,“可如此一来,陛下便是亵渎巫灵,犯了鬼神大忌,很可能会为大羲国招来不幸。何况,了国这种水晶锁颜之术,还有着保护尸身的奇妙功效,虽然能保持数十年尸身栩栩如生,可一旦被人强行破馆,里面的尸身便会瞬间衰败成粉末,不给外人一丝侮辱的机会。”
“卑鄙!”只听得噼啪一声,帝喾的剑尖狠狠刺破地表,没入地下数寸,他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只能化作绝望而愤怒的嘶吼,“他怎可……就这样死了!”而且,竟还用这么无耻的方式,让他感觉自己就像用尽全身气力打出一拳,却发现自己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
“可他就是死了。”苏吴淡淡说道,“那陛下现在有何打算,要将气撒在其他人身上么?如果是的话,卑职心里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谁……”帝喾面色铁青,心被愤怒灼烧着,想也不想便咬牙问道。
“哦,陛下竟然猜不到?”苏吴做惊讶状,“与这了国太子最亲密的人,卑职今早不就在陛下您的寝宫见到了么?”
帝喾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指……凝儿?”
“她是了国公主,不是吗?”苏吴笑道,“如果陛下您无法在疏祠身上讨回公道,折磨他的胞妹,也一定会让他在冥界也无法安……”
“住口!”帝喾的眼里满是杀气,那张铁青色的脸,看来比方才更要可怕了,“她是寡人的女人!你们若有谁敢打她的主意,便是死路一条!”
苏吴怔了怔,许是从未见过主子发这般大的火,可当回神之后,苏吴却笑了起来,“哦?真难得。陛下您居然也会为女人发火,看来那了国公主一定深得陛下欢心。”
“岂止是得欢心……”想起那张倔强的小脸,帝喾的脸色便柔和了起来,是啊,她岂止是得他欢心,她根本是将他一颗心都偷走了呢。
见到他眼里的宠溺之色,苏吴再次暗笑,却又开口,“那么,卑职还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若寡人说不能问,你就不会问了么?”帝喾道,“直说无妨,寡人不会怪罪。”
“陛下真是深知臣心,”苏吴笑道,“卑职就想问问,疏祠太子已死的消息,陛下要让‘您的女人’知道么?”
帝喾怔住了,之前被愤怒掩盖的担忧,在一刻终于自己露出头来,将他心里满得快要溢出的悲愤,在一瞬间转化成了忧虑与心疼。
“她虽说是陛下您的宠姬,可也毕竟是疏祠的亲妹妹,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说不定会因为悲痛迁怒于陛下您。”
苏吴的话,如凿子一般,一字一字在他心上凿下伤口,他捂住胸口,才发现那里疼得厉害。
如果只是迁怒,那便好了。失去世上唯一亲人,她……会孤单的吧。
“暂时……将这消息封锁。”他嘶哑着声音,下了命令,“另外,尽快查出疏祠的死因,否则,寡人将寝食难安。”
“那看来卑职得慢点查出来了。”苏吴毫无顾忌地笑道,然后在帝喾反应之前,用拇指一指棺木,飞快地扔出下一个问题,“那么,这水晶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帝喾一愣,思忖了片刻,却只是低哑着声音说道,“无论何处都好……只要,别让她看见。”
“这倒不难。”苏吴笑道,心里却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仇人的棺木放到皇家陵园去,让死去的贵族们夜里自己较量较量。
“将棺木架起来,”他扬手指挥下属如来时一般,用双木与圆枕木架起沉重的棺木,然后便转身朝帝喾笑道,“为免陛下在这里给卑职等人压力,若陛下没有别的事,还请先行离开,一旦卑职查得半点关于疏祠死因的消息,定会再来骚扰陛下的。”
恐怕这大羲国,敢这般嚣张地赶君主走的,也就苏吴一个了吧。所幸,帝喾也不生气,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他依然心神不宁,为仇人之死不能亲手泄恨,可现在最让他愁肠百结的,却是另一个人的事。
他原本打算着,亲手杀死疏祠,为华儿复仇,然后……毫无怨言地死在她的手里。
可现在,疏祠莫名其妙地死去了,身为胞妹的她……会怎样?
如果她迁怒于他,那固然好,可如果她仅仅只是……痛不欲生呢?
她的眼泪太烫,只要一颗,便足以将他的心融出一个大洞,若是她在他怀里痛哭,他一定会心痛得全身焦灼而死。
他不禁攥紧了双拳,眼里目光决绝,他必须瞒着,直到瞒不住为止!
而就在这时,耳中传入了那个轻易便能撩动他心弦的声音。
“你来了这里么?”
他的心忽地便定格在那里,连呼吸也忘记了,只因视野之中,一抹俏丽的身影正面带嗔怪地走近,显然是为他的食言而不满。
“说很快过去,原来是跑来了这里……你所谓的很快,还真让人难以理解。”她弯弯的柳眉都拧了起来,看样子,倒真是有几分怒了。或许,是她自己等得太认真,太专注了,所以听得瞬的话,才会因为失望将期望统统转化成灼人的怒火。
“这……”他尴尬地笑笑,“你……用完膳了?”
“都快撑死了。”她小嘴不满地撅起,眼神却很自然地朝殿里望去,见到那奇妙的水晶棺时,她不禁呆了一下,“那是什么?”
帝喾一惊,想也不想地便上前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
“没什么?”她方舒展的柳眉又再度拧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有大事瞒着她。
“真没什么就让我看看。”她提起裙摆就朝殿里跑去,按这时代的等级制度,她的确是没资格插手地汇殿里涉及的事,可她不想理会这些,因为她讨厌死他这般对她遮遮掩掩的模样了!
可不想,帝喾竟一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双臂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不许去。”
明明是霸道暴君式的口吻,可那低哑的声音听来竟带着无限的温柔与关怀,她心禁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软软地伏在他怀里,一时忘记了赌气。
“那……是什么?”她小声地问他,声音与身体一般都是软软的,“与我……有关么?”
“不。”他矢口否认,紧拥着她,用自己的温度包围她。真是奇怪,他原本不惜让她恨他也要手刃疏祠,可现在疏祠死了,他却只担心她会不会太难过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