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言卿听得这话,禁不住一惊,若不是被侍卫困住,他几乎便要冲上来捂住瞬失言的嘴了了他知道简苛不是好惹的人,瞬既已发下这般的狠誓,简苛能让这如此敌视自己的小主子顺利活到登基那天么!
“殿下这模样,与陛下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呢。”简苛竟然毫不动怒,反而笑着称赞,那深邃的眼眸里,竟也找不出一丝记恨的迹象。
“你这奸臣!狗贼!”见简苛对他的威胁置之不理,瞬简直连肺也要气炸,正想多骂几句解恨,却见简苛又扬起了手。
“将殿下与大师送走。”简苛说罢,便转身朝羲乾宫里走去。
“你要让本王子去哪!”瞬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却依然怒火冲天,“警告你!本王子打死也不会回舜华宫的!”
“不呢,”简苛回过头来一笑,“是天牢。陛下吩咐,念在殿下您与了姬娘娘旧识一场,特许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真的?”瞬先是一喜,喜终于可以再见到千予,可随即,却被更大的冲击震撼,“最后一面……这么说,父王是真的要杀死千予了!”
“难道处斩还兴半路拉回来的么?”简苛微笑道,“微臣已吩咐将您安排在最靠近犯人的囚室,这样你们便可以隔着栏杆尽情叙旧了。”
“你!”瞬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随即仿佛不要命地挣扎起来,“放开本王子!父王!父王!儿臣要见您!”
可惜……终是人小力微,这般挣扎,也还是被众侍卫面色尴尬地拖往天牢。
“陛下似乎……不打算难为在下?”瞬被架走后,言卿立在那里,见原本要来绑住他的侍卫忽然退了下去,他秀气的眉便挑了起来。
“当然,”简苛笑道,“陛下知道殿下脾气大,只好用了这个法子。大师通情达理,自是不会让卑职等为难。”
“陛下……真的相信是公主放的火?”言卿盯着简苛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不相信?”简苛反问道,“当晚她莫名从了了宫失踪,又莫名地独自进入夕雾宫,失火时,夕雾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想不怀疑她也难得很吧。”
“可这不正是奇怪的地方么?”言卿咬牙道,“听说,了了宫里死了几个人,宫女们也被迷晕了,公主她一介女流,又大伤初愈,怎会有这种本事!”
说到这,声音竟又一哑,“何况……她根本便没有理由放火,夕雾宫可是……”
“可是什么?”简苛敏感地察觉到他表情里的异样,不动声色地追问。
“噢……在下是指……”言卿将惆怅藏了起来,“宫里谁都知道,夕雾宫是陛下的心头肉,她绝不至于傻得做出这样自取灭亡的事。”
“的确,”简苛一笑,“可是,若喝醉酒就不一样了。”
“什么?”言卿顿时一惊,“她喝了酒!”
“这还有假,”简苛说道,“陛下救出她的时候,闻见她全身都是酒气。”说到这,忽地又压低了声音,“宫里最近谣言传得可盛,说她这段日子不是被陛下疏远么,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借酒消愁,酒醉之后干出什么样的事都是说不准的。”
“这……这不可能!”言卿脸色发白,极力辩解,“公主不是那种人!”了了她为情所困,他怎会看不出来……可是,身边有涂涂需要她守护,她绝不会糊涂得用酒来麻痹理智!
“她是了国人。”简苛冷笑道,“了国人会怎么样,你我都不会晓得的。当年婚礼上那么多人,那疏祠太子不都还是冒险来行刺了么?”
“不!那不一样!”言卿怒吼着,“她不是了……”
他险些便说出真相,可触及简苛那饶有兴味的眼神时,又硬生生地将话收了回去。
“陛下……难道不会怀疑么?”言卿攥紧拳,极力压住体内的愤慨,“陛下是那般睿智的人,不会看不出这里面的疑点诸多的!”
“陛下自然是英明睿智,”简苛却露出了富含深意的笑容,“可是,连你也说过,夕雾宫,是陛下的心头肉……”
“当心头至宝毁于一旦,多么睿智的人也会失去理智的。”简苛缓缓说道,“何况,了姬的身份一直是陛下心里的芥蒂,这一次,陛下说不定就是想借此做个了断。”
“不……”言卿顿时怔在那里,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即是说,帝喾已下定决心与了国的一切斩断牵绊,所以,即便他能够拿出证据证明千予是清白的,这处斩之事也是势在必行了吗?
“大师,请回去吧。”简苛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去,“纠缠了这么久,陛下难得下定决心与那了国公主决裂,你若是为了大羲国好,便莫要再劝阻了。”
“怎么会是为了大羲国好!”
简苛话音刚落,竟听见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从他身后迸发出来,他惊讶地转身,忽地发现眼前猛地冒出一个白色物事。
“请将这个转交陛下。”言卿手里攥着那物事,面上那种让人生畏的严肃与毅然,是他从未从这僧人眼里见过的。
“这是……”他低下头,才发现言卿递来的,竟是一纸信笺,淡白色的信封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可见到言卿凝重的神色,他竟又觉得那薄薄的信封沉甸甸的。
“里面……有很重要的秘密。”言卿哑着声音说道,他本来已将这秘密移交给了天命,却不料,上天却如此狠心,要他自己狠心来毁灭一切。
“秘密?”简苛一怔,在这羲王宫里,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么?
“对……一个关系到两国命运的秘密。”言卿缓缓说道,每说一个字,便感觉有一把利刀,在心肉上将那个字同步刻了出来,痛得……他稍不够坚定便会立刻放弃这近似于自残的行为。
“在下相信……只要陛下看了这封信,一定……”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为了不让声音听起来颤抖得可怕,他已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控制声带上,所以,当水气上来,模糊了他的眼眶时,他已没有办法将它们再压下去了。
许是见到言卿神色里的异样,简苛竟也愣在了那里,终于,他轻咳一声,在言卿说出最后几个字之前,伸出手去接那信函。
可是,当他捉住那信封要拿走的时候,竟发现一股阻力传了过来。
“大师?”他惊讶地发现,那阻力竟是来自眼前这恳请他转交信函的男子,言卿细长白皙的手指紧捏着信封的角,人仿佛如石化般,眼神迷离得已不知道在看何处了。
“大师放心,”简苛不禁一笑,“卑职一定会转交给陛下的。卑职见大师身体有些不适,还是赶紧回寺里休养休养吧。”
可见言卿依然攥着那信封不动,简苛一皱眉,将信封强行抽了过来,“大师?”
“我……”言卿猛地清醒,面上一片苍白,他身体摇晃了两下,便一低眉,朝来时路走去,“那便……拜托大人了。”
到底……是什么秘密?
望着言卿步履踉跄的背影,简苛拧起眉暗暗生疑,这男子怎看起来并非十分乐意交出这信函?
可至少有一点他却是笃定的了了从言卿恍惚而悲痛的神色,他与那妖女之间,绝非一般的交情。
难道,不仅陛下被那妖女迷惑,连这已遁入空门的僧人也把持不住么?
简苛在心里冷嘲着,移步来到某个被屋梁阴影遮蔽的无人角落,这才低下头去端详言卿递来的物事。
看了许久,依然觉得不过只是一封普通都再普通的信笺,这里面,究竟藏着如何的惊天秘密?
而从那信封口淡黄色的蜡印来看,这僧人并不希望有人在帝喾之前先阅览信里的内容,是以做了这般严密的防范措施。可是,却不过只换来他的轻蔑一笑。
“以为蜡封了便万无一失么?”简苛嘲笑道,他可没打算真的当信使呢。
他几下便将信封拆了开来,抽出里面折叠的信纸来,就着淡淡日光去看那纸上的内容。
纸质有些软,仿佛被人攥紧过无数次,以致被冷汗湿透,他不曾看过言卿的字迹,可是却早已听闻言卿是名门之后,自幼饱读诗书,所以,当见到纸上那凌乱甚至某处还带了墨团的几排小字时,他险些要怀疑这是某个粗心大意刚修习书法的人所作。
而当他一字一句地开始去读那信上的内容时,才是最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时刻,每摄取一字,他眼里的光便愈发地惊骇,每理解一句,他的脊梁骨便越发地冰凉。
读到最后,他竟出了一身冷汗,平素无所畏惧的他,此时忽然意识到天地间鬼神不可违抗的力量!
可最终,他却只是伸出手来,将那纸信笺撕得粉碎。
“开什么玩笑!”简苛苍白的脸渐渐平静下来,他走至附近的水井边,一扬手,便将那承载着关系二国命运的秘密的碎片们撒入了井水中。
望着碎片们如梨花般散落,又如花瓣般在水面上飘零的情形,简苛俊美的面上,又回复了那一惯不屑的冷笑。
“大师,可真有你的,为了救情人,连这么荒谬的故事也能编造出来。”简苛笑得冰冷,话语里,竟又带了几分赞美,“不过,你也算是了解陛下,竟然知道……哪怕是再荒谬的谎话,只要与华公主沾上一丝半点关系,陛下都不会轻易处死那妖女的。”
说罢,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来,挑些泥土撒入井里,将那些仍浮在水面上的纸屑压了下去,“所以,这些话,可万万不能让陛下见到。”了了那些话,编得那么真……真得,连他都差点以为那便是真相了。
不久,当水面逐渐回复平静,镜面上再也见不到白色的碎片时,简苛这才收起宝剑,准备回到帝喾身边。
却不想,一转身,竟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简苛,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心一惊,险些将宝剑失手落地,转身见到锦灵疑惑的脸,却又淡淡道,“没什么,刚才宝剑有些脏了,想拿出来洗洗,谁知道这井水这么深,都够不着。”
“哦……是么。”锦灵面色一白,他的冷淡她看得分明,自从上次冲突之后,他便一直对她这般不冷不热。
或许,是还在气头上吧……
只是,这一次的僵局,来得比以前任何一次还长,长得,竟让她有一种要持续一世的错觉。
她心头一苦,一咬唇,将身子背了过去,“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陛下找你呢。”
“我这就回去。”简苛语调毫无起伏,只是顺带换了话题,“正奇那小子,现在还活着么?”
提到正奇,锦灵一愣,想起方才出来时殿里的情形,不由得苦笑一声,“恐怕就算没死,也是活不长了……”
“陛下……臣认输了。”
天机殿里,正奇已汗湿了一身,精神紧张到临界值后,终于忍不住举手投降。
“还没死呢,继续。”帝喾只顾盯着眼前的黑白世界,头也没抬一下。
“陛下!”正奇不禁懊恼地大呼,“可臣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继续。”帝喾薄唇里吐出的,仍是这两个字。
“陛下……”又是几滴豆大的汗从正奇额上流下,经过他刀削般的颧骨,啪嗒低落在他的手背上。
可看着眼前低垂眼帘只顾下棋的主子,正奇便知道无论他如何抗争,都是无法停止这可笑的较量。
“陛下……臣真的不明白,”他无奈地落下一颗白棋,一颗下一步便很可能会被黑子包围吃掉的白棋,口中不甘心地问道,“陛下棋艺早已是顶呱呱,既然想过棋瘾……为什么不挑简苛那样的高手,反而要挑微臣这种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
帝喾的动作顿了一下,却只落子,不回答。
而见主子不说话,正奇又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您难道不是说过,与水平低自己许多的人过招……很无趣么?”
不料,却还是给帝喾一句话顶了回来。
“少罗嗦。”了了听得那愈发冰冷的语气,正奇便知道这问题是得不到答案了。
只是这时,却终是有勇气迸出一句,“陛下……臣可以请求一件事么?”
“若是与三日后的行刑有关,便不必说了。”帝喾一颗黑子落下,眨眼间便灭了白子若干。而这凌厉的一手,让正奇的败局更是暴露得彻底无遗。
“你输了。”帝喾缓缓说着这三个字,便开始低头收拾己方的黑子,“再来一局。”
“陛下!”正奇急道,“臣真的不擅长下棋!何况……”了了何况他担忧着小泼妇的安危,哪里能够聚神下棋?
“再来一局。”帝喾只是一拧眉,话语里的坚决,丝毫没有减弱。
“陛下!”正奇急得大叫,却忽地听见一个柔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若正奇不肯与您下,奴婢来下可以么?”
“锦灵?”帝喾侧脸,见得从殿外与简苛一起走入的橙色身影,英眉又是一拧,“别来搅合。”
“陛下,”锦灵面色平静,只是走至棋盘边时,杏眼里上多了几分毅然,“您不是要找棋艺不高的人过招么?奴婢也不怎么会下棋,正好符合陛下的要求呢。”
“谁说寡人要找棋艺不高的人过招?”帝喾眉心攒成小山,面上露出一丝不悦。
“难道不是么?”锦灵微笑道,“陛下不找简苛,不找文部那些棋技高超的大臣们,偏偏要找根本只懂得最浅薄的棋理的正奇大人,难道不是因为心里不平静,想找人下棋分散注意力,却又偏偏知道以自己现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只能应付这些不会下棋的人吗?”
“你在胡猜些什么,”帝喾面色一冷,语气不善,“安安分分地做你的羽侍,别再做这种逾距的事。”
可锦灵却如同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气一般,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方才奴婢就一直在纳闷,如今算是想通了,而至于陛下魂不守舍的原因……”说到这,她抿唇嘲讽地一笑,“是因为陛下其实舍不得处死了姬娘娘吧?”
“闭嘴!”帝喾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甩衣袖低吼道,“今日不需你服侍了,立即回羲乾宫待命!”
“难道真是被奴婢说中了吗?”锦灵笑了,但笑得发苦,“陛下,既然您舍不得,为什么不收回成命……且不论了姬娘娘她根本不可能去纵火,就算真的是她烧了夕雾宫,一座已连人气也没有的空宫殿,能比得上一个能让您真心欢笑的知心人重要么!”
“陛下!您是爱着她的呀!”见帝喾沉默不语,锦灵禁不住大呼,“虽然您从来不肯承认,可奴婢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与她在一起,您比任何时候都爱生气,可也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开怀!您这么爱她,难道真的忍心让她人头落地,让她与你阴阳两隔?杀害华公主的是疏祠太子,娘娘她是无辜的!”
“够了!”帝喾忽地怒吼一声,将手朝殿外一指,“出去!”
“陛下!”锦灵眼里急出了泪水,她已经无法忍受看着他一错再错,或许自己先跑去冥界为他赎罪会是最好的选择了了“若是您真的处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奴婢也不想活了!”
不料,颈后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抱歉,陛下,”简苛抱着怀里昏迷的人儿,微笑着望着帝喾,“灵儿就是太单纯了,连对待敌人也狠不下心。”
“不……做得好,”帝喾叹了口气,“不过,她会怨你的。”
“臣不介意,”简苛低头望向锦灵沉睡的容颜,眼里尽是与宠溺,“若她真的傻傻地寻死了,臣才是要抱憾终身。”
帝喾笑了笑,“锦灵有福气呢。”
却忽地抽出剑来,用剑柄在正奇的腹部上重重一击!
“那么……正奇也拜托你了。”
“陛……”正奇正因方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对这猝然的一击毫无防备,何况是帝喾这又重又准的一击?
于是便只听得一声闷哼,他便也倒在了棋盘旁。
“对不住了。”帝喾将剑收回,望着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正奇,低声道,“若不是你太迷恋那丫鬟,寡人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呢。”简苛瞥了一眼正奇,嘴角扬起笑容。
“你说呢?”帝喾拾起滚落在脚边的黑子,凝视上面的珠光,眸里眼神决绝,“这一次……不许任何人来阻碍寡人。”
就让……他与那女子的一切纠葛,在那一天……
彻底做个了断。
一跨入大牢,瞬顾不得双手被绑着,便用力挣脱侍卫们的束缚,急匆匆地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瞬?是瞬你这臭小子吗!”
听得这不客气的呼唤,瞬竟毫不生气,反而眼前一亮,飞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大叫,“是丫鬟姐姐吗?千凝和你在一起吗!”
“喂!再叫老娘丫鬟老娘就掐死你!”顿时,从不远处的囚牢里传来一阵河东狮吼,那吼声里的精力充沛,让瞬不由得精神大振。
“太好了!你们没事!”瞬冲到那囚牢前,隔着木栅欣喜地叫嚷,只是见到千予憔悴的容颜时,却不禁一怔,“千凝……你睡得不好吗?”
“怎么会睡得好?都快被逼疯了!”涂涂正坐在草堆上,却还是忍不住插起腰来破口大骂,“你父王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会相信是千予她放的火!还要三日后处死我们,换作是谁也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