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喾摆摆手,示意批准,左手则扶住前额,连话也不愿意说了。
“谢陛下。”午陵转身,准备离去,门口却突然跑进来个侍卫,附在简苛耳边说了几句,简苛的面色顿时大变。
发生了什么事?午陵心中疑惑,便停了步子,想看个究竟。
而帝喾也注意到了这里,拧着眉头问道,“何事?”
“这……”简苛迟疑了一下,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附在帝喾耳边轻语。
“啪!”帝喾一掌击在案上,那原本便被震歪的奏折顿时一倒,散落一案。
“她敢死!寡人要她生不如死!”帝喾怒吼着,面色变得铁青,将面前的御案一推,便气冲冲地向殿外大步走去。
那个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留下殿里一群臣子们,愣在那里惊慌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锦灵与简苛匆忙地跟着离去,午陵眉心一蹙,在锦灵经过的时候,沉声问道,“究竟什么事?”
锦灵止了脚步,方才简苛的声音很轻,她听得并不真切,但听见了“千凝”二字,又见帝喾的反应,冰雪通透的心里便猜出了七八分。
见午陵严肃的脸,她压低声音,“是……与了国公主有关。”便急急跟随帝喾而去。
国公主?午陵一愣,随即心里了然,是了,那一日,帝喾与疏祠再次交锋,不仅将疏祠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还一箭射在疏祠的心口,将他击落在地。
本以为就此歼灭敌国太子,哪里知晓将疏祠俘虏之后,竟发现是女儿身,一探方知为疏祠的胞妹,了国公主千凝,那真正的了国太子疏祠,早已使下金蝉脱壳之计,不知逃往何处。
帝喾虽然气恼,却不失冷静,深知疏祠与千凝感情深厚,便反而将计就计,将千凝带回王宫作为人质,利用兄妹之间的羁绊,引诱疏祠自投罗网。
可以帝喾现在的性子,以及十年间所受的痛苦,这公主虽然活着,可处境,便难说得很。帝喾从来不会因为敌人是女子而怜香惜玉,他的眼里便只有一个字了了“恨”。
想到那公主悲惨的命运,午陵不禁长叹一声,他也仇恨了国,可是,帝喾这如泄恨般的血腥屠杀,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帝喾立在木栅外,冷眼看着牢中衣衫破损的千予。如同全身血液都被抽离一般,女子美丽的脸苍白如纸。
狱中寒气非常,地上仅有一层薄薄的稻草,而两名女子的衣袖皆已被撕下,隐约可见里间粉色的小衣。
细长的五指收紧,攥成有力的拳,眼里的杀气越来越浓郁了了难道在他离开之后,竟还有别的人敢对他的猎物做了什么么!
不好,感觉帝喾身上异常的气息,简苛一把扯来旁边的狱卒,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其提起,口中恶狠狠地问道,“你们是怎么看犯人的!她们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大……大人,”那个狱卒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卑职不清楚……那衣服,似是晚上她们自己弄坏的。”
帝喾眉梢一挑,眸里滑过一丝怀疑,简苛忙又扇了那狱卒一耳光,“她们自己弄的?两个女子没事弄破衣服做什么……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就是我们自己弄的!”涂涂口中冲出一句,抱着昏迷不醒的千予,狠狠地瞪着简苛,一副恨不得将他剔骨挖心的样子,“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就是你这个假惺惺的简大人,撤走了我们的稻草和棉被,害得我们不得不用袖子来保暖,千予才会生病的!”
“千予?”帝喾眉心蹙了起来,敏感地捕捉到了听起来像是人名的词。
涂涂一惊,方发现自己说漏嘴,连忙又补上一句,“总之,我家公主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姓简的害的!”
“你……”简苛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完全没料到这了国丫鬟这般大胆,竟敢在王面前咬自己一口,真恨不得拔剑砍了她舌头去。
可见得不仅锦灵满面质疑地盯着他,显然是对他私自干涉她的善心百般不满,连帝喾也侧过脸来,深邃的眸子注视着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
但很明显的,以帝喾一向的独裁之风,是绝不会轻易原谅他的自作主张。
“陛下!”简苛刷地一下跪在地上,望着帝喾的眼里满是诚恳与愧疚,“陛下……臣完全是一门心思为陛下考虑,以为让这了国公主多吃点苦头,疏祠便会更加急躁前来救援。臣……臣真的没料到这公主的体质竟然会如此虚弱,一个晚上便病得如此严重。”
见帝喾无动于衷,简苛不禁有些心虚,便一咬牙,抽出腰间长剑横在颈上,“陛下,若真因为臣的错误导致了国公主不治身亡,臣……愿意以死谢罪!”
他的面色如此认真凝重,那剑横在颈上,又用了几分力气,剑锋割破肌肤,鲜血沁了出来,血丝在银剑上蔓延开来,煞是壮烈。
正奇看得心怯,锦灵却扑了上去,扯下简苛手中的长剑,护在他身前,祈求地看着帝喾,“陛下……简大人也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海涵,原谅他这一次。”
“灵儿……”简苛呆了呆,不禁动容,他本是想用苦肉计博取帝喾的宽恕,哪里知晓竟还有如此效果。见到锦灵紧张的神色与奋不顾身的样子,此时,竟有一种死了也甘心的感觉。
“够了。”帝喾皱了皱眉,“真难看。”
转过身去,望着狱中昏迷的千予,沉声道,“不要忘了,寡人毕竟射了她心口一箭,不死,已是命大。”
话语虽是极不耐烦,但简苛却知晓那便意味着安全。忙扶着锦灵立起身来,面上大喜,“谢陛下不杀之恩!”
涂涂呸了一声,“假惺惺。”
连她都看出是苦肉计,真不知道这皇帝两只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被蒙骗了过去。
此时简苛正满眼温柔地看向锦灵,以为自己的心意终于得到回报,锦灵却脸一红,转身回到帝喾身边,对他便再看也不看。简苛心里好生苦闷困惑,听得涂涂的嘲讽,不禁脸色一变,面露杀气,只是当着帝喾的面不好发作,唯有心中暗自发狠,迟早有一天,他要整死这个破丫头。
老娘怕你啊!涂涂也毫不示弱,狠狠回瞪他,巴不得用眼神杀死他,迟早有一天,她要拿他去喂狗!
这时,昏迷的千予忽然咳嗽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国医还没到么?”帝喾冷冷道,看着涂涂怀中那面色惨白的女子,见那原本水灵的双眸因痛苦而紧闭,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烦躁。
“禀陛下,宫里的几名国医年纪较长,腿脚不灵便,赶过来……是得花些时间。”正奇上前小心回道。
“你数十声,若是不出现,那腿脚便不用留了。”
“陛下……”冷汗沿着正奇的脸颊滑下,“您的意思是……”
“不是腿脚不灵便么,”帝喾的眸子如冰山,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倒不如斩了,以后让人抬着来还更快些。”
“陛下……”正奇如同被丢进冰窖一般,冷得浑身发颤,他还想说些什么,帝喾凌厉的目光已扫来,“你不数,是想让寡人替你数么?”
“臣……”正奇愣在那里,冷汗湿透了背心,他忍不住去看简苛,却发现对方正拧眉示意他不要忤逆犯上,为了别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遵命……”正奇哆嗦着,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十……九……”
好残暴的人……涂涂本来正为了正奇的窘迫心情大好,听了帝喾的手段,也不禁畏惧了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千予,心中拼命祈祷,只希望这嗜血的恶魔千万不要将狠心用在千予身上。
“三……二……”正奇的节奏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到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帝喾的眉再次拧起,那不善的面色让正奇心头一阵恐惧,唇颤动着,“一……”
“国医到了!”牢外有人如同呼救般拼命喊着,而后,便是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国医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啪地一声扑倒在帝喾身前,“卑职来迟……陛下饶命!”
帝喾笑了笑,“你们消息倒是灵通。”他倒是不真心想要那几双无用的腿脚,挫一下这几名老者的侥幸之心罢了。
“臣……不敢!”国医们脸刷地白了,慌忙伏在地上,死死低着头,连往上看也不敢看一眼了。
“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帝喾转向牢中,望着千予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霾,丫头,若是你敢耍花招的话……
“是!”国医们哆嗦着,狱卒刚打开牢上的锁,便一窝蜂地冲了进去,围在涂涂身边,有搭千予手腕诊脉的,有搁她香额上探体温的,还有掰开她的小口看舌苔的,每个人脸色凝重得都像遇上了千古绝症,将涂涂吓得魂不守舍。
“怎样?怎样啊!”见国医们混乱之后便凑到一起嘀咕,更是将涂涂慌得手足无措,她相信千予不过是受寒发烧而已,可这古代医疗技术落后,又没有抗生素,万一恰好属于治不了那类该怎么办!
但国医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喊叫,只是在一阵低调的讨论后,一名看来年纪最长的老国医走出囚牢,毕恭毕敬地向帝喾行礼,“陛下,有结果了。”
帝喾一拧眉头,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虚,若这女子真要不治身亡,该如何是好?
她若死了,便得想另外的法子捉住疏祠,她若死了,疏祠是会更加恼怒来找他算账,还是会明哲保身,躲得更加隐蔽?
她若死了……好像,还有别的什么烦恼,在试图扰动他麻木僵硬的心,可那是什么,他不知道!
思绪纷扰,竟又开始心烦意乱,遂冲老国医一吼,“说!”
“是!”老国医被吓得哆嗦,不敢卖关子,一口气说了出来,“经卑职等一致讨论,这了国公主是受了狱中寒气,发了高热,身体极度虚弱,需要迅速治疗休养,不得有误。”
而还有一点让他十分惊奇的是,这女子的体质异常,伤口愈合的速度远非常人想象,他听闻这公主这几日曾受了致命的箭伤与严重的鞭伤,可此刻除了身体虚弱之外,竟见不到其他严重的影响,反而此次伤寒造成的摧残,还要危险得多。
只是这一点,他揣摩着帝喾的脸色,不敢说出来。
“用最好的药材,丹棂阁的也不例外,寡人要她明日便睁开眼睛。”帝喾冷冷道。
老国医一惊,惊讶得不能言语,御药房的药材已是集全国之大成,用的最好最珍贵的品种,支支千金,而丹棂阁的药材,更是人间罕见的无价之宝,城池易有,仙药难求,丹棂阁的药,历经几十代羲王搜刮方集成,用一支,便可能百年千年内无法再填补上空缺,这平日仅有王本人方有权利使用,连妃嫔王裔们都不得私自调用的宝贝,王竟然说……不例外?
不禁又回头多看了千予两眼,心中波动难平,这女子对王而言,真有那般重要?
他只顾得思索,却突然听见帝喾冷酷的声音,“愣着做什么,若是治不好,你们也别想活命。”
“是……”老国医一哆嗦,不敢再胡思乱想,他只要将病人治好便好,还管病人跟王的关系做什么。
“只是,陛下……”他还有一事未说,犹豫着。
“何事?”帝喾一挑眉,这次却没有发作,以老国医那谨慎的面容,必是有要事。
“陛下,”老国医小心翼翼说道,“这狱中湿气寒气皆重,了国公主身体受了伤寒,不能在此地长留,还望陛下批准,将病人转移到御医馆,让卑职等小心看着,精心调理,病情方有希望。”
帝喾面色一变,侧脸望着千予,赭色的眸里闪烁着不可捉摸的辉光,他盯了她许久,仿佛是要将她看透一般,可千予只是昏迷着,美丽的双眸紧闭,唯有长长的睫毛因为痛苦微微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