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见帝喾接下来的话时,溧水只觉得如同从头到脚被泼了桶冷水般,心都冰凉了……
“告诉寡人,是不是……”帝喾眼里闪动着幽幽的火,将最后两个字艰涩地说了出来,“萃儿?”
“不!”溧水立刻直起身子,捉着帝喾的衣袖大声辩护道,“所有的事都是溧水一手策划,与王后娘娘无关!”
“可寡人听到的却是,昨天你一脸沮丧地冲进了凤栖宫,出来时却又一脸喜悦,而晚上,便发生了那个事故,若说只是巧合,叫寡人如何信服?”帝喾犀利的眼神如剑,锋利地刺穿对方的一切伪装。
“我……”听见这如铁的罪证,溧水顿时瘫坐在床上,她太天真,竟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为凤栖宫带来了灾难。
“我……我……”溧水哭了起来,只好将真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的确是去凤栖宫找过王后娘娘,可王后娘娘不在,我只好求忻仪姐姐教我如何对付仇人。忻仪姐姐本来是不想给的,可是拗不过我,只好给了袋特制面粉给我,说能让那公主的眼睛痛上大半个月……”
见帝喾的脸色开始阴沉,溧水连忙跪在床上,满眼是泪地祈求道,“陛下千万不要责怪忻仪姐姐,她只是好心帮我,而且那袋面粉溧水在路上就已经不小心给弄丢了,是我自己便去厨房弄了点来代替,想撒在那公主的眼睛上,我根本不知道会引发那样的事……”
“真的只是面粉?”帝喾皱起眉来,“你说,你只是将面粉洒出来而已?”
“奴婢若有一句谎言,愿意遭天打雷劈!”溧水举手发下毒誓,如杏般的双眼已哭得通红,“陛下若是不信,还可以去问问正奇大人,那日奴婢不小心将锦囊掉在池子里的时候,他也在场的!”
帝喾沉思了一会,将宝剑收了回去,然后望着溧水沉声道,“这一次,寡人便信了你。”了了至于为何普通的面粉会引发那般可怕的事故,他需要再继续调查。
“谢陛下!”溧水欣喜若狂,可忽然又担心起来,“那……那可以也不追究忻仪姐姐吗?她只是好心而已……”
溧水忐忑不安,帝喾嗜血残暴的事迹她听说过许多,真怕帝喾一个不高兴,不顾帛萃的脸面将忻仪处斩,竟忘了去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没有料到,帝喾只是一凝眉,便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溧水正要欢喜,却听到帝喾的声音再次传来,“可是,你必须答应寡人一个条件。”
“条件?”溧水再次愣住,她琢磨不透眼前人的心思,可为了救忻仪,也只好放手一搏,“好,无论陛下提什么条件,即便要溧水死,溧水也不会推辞。”
“死便不用了。”帝喾微微一笑,眸里露出难得的温柔,“你是华儿的养女,是华儿所疼爱的人,若是寡人杀了你,华儿会恨死寡人的。”
溧水心中一热,相隔十年,竟还有人如此心疼自己的主子,让她好生欣慰与感动。原本清脆的声音也便柔软了起来,“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帝喾面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作一脸肃然,他侧过身,望着窗外凤栖宫的方向,轻声道,“寡人的条件便是……在疏祠伏法之前,要你远离凤栖宫的人,更加不许踏入凤栖宫一步。”
“这……”溧水惊呆了,即是说,她再也不能与那美丽可亲的羲王后,以及两位热心肠的徵侍姐姐接近或者说话了吗?
“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她们好。”帝喾侧脸,盯着她犹豫的脸,眸里目光凛然,“经过方才的事,你还不知道自己可能为凤栖宫惹来多大的麻烦么?”
“我……”溧水低下头,用手揪着裙角,心中愧疚,浑然不是滋味。
而帝喾接下来的话如锋利的银针,根根扎进她的耳中,也扎进心里。
“既然寡人可以追查到萃儿的身上,难保其他人不会发现你与凤栖宫的关系,怀疑萃儿是这次的幕后指使。那些别有居心的人,说不定便会利用此机会散播谣言,损坏羲王后母仪天下的形象,借以威胁萃儿的地位……”帝喾眼波一扫,盯着溧水的脸,眼神犀利,“你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对么?”
“是……”溧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思想简单,哪里想到后宫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险恶,不禁内疚得涌出泪花,咬着唇点了点头,“陛下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以后一定会远离凤栖宫,绝不给王后娘娘再添麻烦。”
“很好。”此时帝喾的目光,已经不在溧水身上,透过敞开的窗,他望着远处被晚霞染得通红的天空,口中喃喃道,“很好……”了了这样,以后,他便不用再逼着自己去怀疑自己的妻子了……
“陛下……”忽然,身后又传来了声音,怯生生的,却又带着无法阻挡的坚定。
“溧水也有一个请求,还请陛下千万要答应。”溧水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那份坚决更加显而易见。
“哦?”帝喾依然没有回头,心不在焉地应着,他的思绪,还遗失在那场奢华却哀婉的盛世婚礼里。
“夕雾宫最近人手不足,请陛下……”溧水咬咬牙,将后半句硬生生地逼了出来,“请陛下将那了国公主二人赐予我家主子为奴!”
“什么?”帝喾一惊,转过身来,却见得溧水面上一脸凛然严肃。
“请陛下将了国公主二人赐予夕雾宫为奴,让她们白日挑起夕雾宫所有苦累杂役,夜晚则长跪在我家公主灵位前颂经,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听见这认真的话语,帝喾哑然一笑,“怎么,你苦头还没吃够?还想继续整治她么?”
“不,”溧水回道,然后突然攥紧了拳,盯着帝喾,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奴婢只是觉得……陛下对那公主的态度太过奇怪。以往陛下手刃敌方,即便是割下头来,也连眼都不眨,可现在对那公主竟然连牢狱之灾也免了去,只是让她们洗洗衣服,还安排了那般舒适的住处,有宫女欺负她们,竟然还下令处斩,不许任何人动她们,这实在让溧水无法理解!”
帝喾面色一变,拳心攥紧,似是要发作。可许久,却又松了下来,他将衣袖一甩,身子转向一变,话语冰冷,脸色铁青,“你胆子果然很大……那么,你是觉得寡人对自己的人质太过宽容了?”
“不错!”溧水握拳说道,“陛下的诱敌之计,奴婢十分理解,也十分敬佩,可奴婢从没听说,哪位君主对自己的人质是这般慈悲的!除非……”溧水咬着唇,然后一口气爆发了出来,“除非,陛下根本便是被那公主的美色所迷,忘记了我家主子是如何惨死的了!”
“住口!”帝喾怒吼着,宝剑瞬间出鞘,将一旁的桌子“啪”地劈成了两半。他一张俊脸发黑,浑身气得发抖,杀气腾腾的模样真如地狱修罗一般。
“那么就把她交给我!”面对帝喾的失控,溧水尽管吓得全身发软,却依然硬逼着自己吼了出来。
帝喾沉默了许久,忽听见“哐当”一声,竟是他一松手,将宝剑扔在了地上。
他侧过脸,望着溧水,眼里竟有几分伤痛,“你……真的这般想为华儿解恨?”
“不错,”溧水眼里涌出泪来,她在用命放手一搏,“如果陛下你真的重视我家主子,就把她们交给我!奴婢保证……在疏祠那刽子手落网之前,不会使计要她们的性命。”
“不要性命是么……”帝喾低声喃喃道,然后望着溧水凄然一笑,“好……寡人将她们交给你便是。”
他连宝剑也不要了,转身向门外走去,与平时不同,脚步居然有些踉跄。而在来到门边时,他回眸望着溧水,轻声道,“寡人允了你,并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寡人……只是想让你知道……华儿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而后,他带着一身的凄凉,头也不回地掩门离去了。
这是十年来,他在别人面前,第一次这般亲口表白自己的感情,可是,溧水不一定听得懂,而最重要的是,当事人……永远听不见了……
“公主,公主?”迷迷糊糊中,千予只觉得有人在摇晃她的身子。
她勉强睁开眼来,却见到珂萱一张焦急的脸。她心情抑郁,加之睡意未散,便合了眼,侧身朝里,“让我再睡一会……”
“公主……”珂萱急了,拼命摇着她,“可是陛下他已经……”
“华儿,”珂萱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沉稳含笑的声音传了入房,羲王立在门口,望着床上不肯醒来的千予大笑道,“你这慵懒的样子,哪里像是快要出嫁的新娘?还不快快起来,寡人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事?那会取消她与言卿的婚事,然后将她许配给伏尧么?千予心里自嘲道,依然不肯起身。
羲王无奈,只好亲自来到床榻前,用慈爱的声音安慰道,“好好……父王知道,出嫁前的女子都是心情紧张的。你若是身体不适,躺着也好。父王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夕雾宫已经建好,你大婚之日,便是你与言卿驸马入主之时。”
“父王特意为你准备的夕雾宫不日建成,嘱咐我为王妹作辞一首……”了了她心里的弦忽地绷紧,想起伏尧昔日的话语,将身体往棉被里缩了缩,哑声问道,“那……《夕雾宫辞》呢?伏尧说他会替我做好的……”
她并不知道那日殿里伏尧与羲王间发生的一切,也毫未发觉,当听到她提起伏尧名字时,羲王忽地暗沉下来的脸色。
“华儿,”很快,羲王的面色恢复了正常,他慈爱地笑着,用嗔怪的口吻回道,“你就别指望这事了,尧儿他这些天光顾得读书,到现在还没将完整的辞给寡人呢。”
“哦……是么。”她一颗心已越来越沉,她提前叫了他一声“尧哥哥”,所以,他便索性连辞也懒得去写了么。
“不过,华儿你大可解气,”羲王笑眯眯道,“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所以,还特意送了一件华贵的喜袍作为你大婚的喜服呢。”
实际上,这不过是一句谎言,伏尧根本对此毫不知情,而羲王这般做,不过是为了更坚定千予的心罢了。
而如羲王所愿,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千予沉默了很久,然后,将头往被子里一埋,沙哑着嗓子说道,“知道了……放在哪里罢。”
“好好,父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羲王笑道,唤人放下喜袍,便转身出了房门。
华儿……不要怪父王,父王也是为了你们好,有悖伦理的事,绝对不能出现在羲王室中,否则,即便到了阴间,父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里只剩千予与珂萱二人时,珂萱克制不住兴奋,跑到床边结巴问道,“公……公……公主,珂萱可以看看那喜服么?尧王子亲自挑选的,一定很漂亮!”
“恩……”千予轻诺了一声。
于是珂萱便美滋滋地跳到桌边,将宝盆里的大红喜服拿了起来,一阵耀眼的红光映亮了她的眼,她禁不住惊叹,“好……好美!”
她书读得不多,不知如何描述夸奖,便直接拿着礼服跑到千予床前叫道,“公主!你快来看!这上面的刺绣好好看,上面的珍珠宝石也好大颗!”
见千予不动,珂萱又急切地不顾尊卑之分将千予从床上拽起来,眼里满是兴奋,“快!快看嘛!尧王子他对你真的很好呢!”
千予被折腾不过,只好坐了起来,珂萱将喜服塞入她手中,她便随意瞧了一眼,那红色刺痛了她的眼,还有那些明珠玛瑙,见在眼里,竟如尖锐的石头般硌着心。
她冷哼一声,嘲笑道,“他倒是肯用这般心思,府上积攒的宝物都用得差不多了吧。”心里却刺痛难忍,她要出嫁,他犯得着如此积极么?就像巴不得她早点嫁掉早点心安似的。
珂萱的眼睛只顾着瞧那喜服,没听出主子话里隐藏的悲凉,便也应着,“奴婢也觉得是……这么多珠宝呢,真是漂亮……漂亮……”说着说着,珂萱的语气也不对劲了起来。
千予疑惑着转头,竟见得这丫鬟低垂着眼帘,一脸哀伤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了?”
“没……没什么!”珂萱慌忙掩饰,神情极为不自然。
“想瞒我么?”千予拧起眉,故作嗔怒,“你若是不说,我真把你许配给个阉人去!”
这招屡试不爽,珂萱吓白了脸色,只好老实招认出来,只是这一招,却也让她双腮通红得如喜袍一样了。
“奴婢……奴婢只是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珂萱红着脸低头说道,“他比奴婢大得几岁,家里是做裁缝的,总是会从家里偷些红色的碎布出来,说攒够了就……”
“就什么?”见得珂萱的脸越来越红,千予一时忘了心里的抑郁。
“就……就……”珂萱突然用手将脸一捂,“就给奴婢缝件喜服娶奴婢过门……”
千予一怔,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哇,原来你也有这样的风流韵事呢。”
“公主不许笑话奴婢。”珂萱不禁又气又急,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好好,我不笑便是。”千予忍了笑,却又望着珂萱,“不如,我这便将你送出宫去,让你与你的裁缝小哥哥比翼双飞如何?”
珂萱脸上方消了些的红色又瞬间冲了上来,她伸手便紧紧抱住千予,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了,“不……那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笑话罢了,珂萱不走,珂萱要一辈子守着公主。”
“若我死了呢?”千予忽地说道。
珂萱大惊,忙松开千予,一脸紧张,“公主大喜日子将近,怎可说这些晦气话!奴婢这就去拿些灰来驱邪!”
“不用……”千予话还没说完,珂萱竟已飞奔出去,看来,她是生怕这话带了晦气来了。
千予笑笑,唇边泛起苦涩,望着手中的喜服,呆了许久,眼中竟涌出滚热的泪来。
她是说真的……她心里,还一片混乱,更无法思索未来。大婚之夜,她真的能安心将自己交给一个她完全不爱的人么?
“千予……千予!”耳边有人在焦急地呼唤,她睁开眼睛,方发现脸上湿热的全是泪。
“千予!”涂涂哭着,扑到她身上,却又不敢压着她,“你终于醒了,可吓死老娘了!好几天连眼皮都不眨,还真以为你那般狠心丢下老娘走了呢!”
“我……”千予支起身子坐起,发现自己的身体沉得如铁,方才的梦那般真切,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与现实搅在一起,混淆了她的意识,让她脑中混乱不堪。
忽地想起溧水被仇恨扭曲的脸,她心中方才惊醒,是了,她是被那晚那阵爆发的气流撞晕了么?
“溧水呢?”她急忙扯住涂涂的袖子焦急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你担心她做什么?要不是她心肠狠毒,你也不会受这种罪!”提起那肇事的丫头,涂涂一脸不屑,反倒呸了一口,愤愤不平,“老天真是不公平。听说她早好了,根本就没受什么伤,现在估计回那个什么夕雾宫去了吧。”
还好,溧水没事,这让千予松了一口气。却又想起涉的事,便忙问道,“那……你可曾见到那个长发男子么?”
“长发男子……你是说谁?”涂涂一脸迷惑,这宫里的男的把头发放下来,不个个都是长发男子么?
“就是我们穿越前在桥上见到的那个,你还说很帅的那个。”千予补充道。
涂涂瞪大了眼,嘴巴张得仿佛吞了个鸡蛋。这次换她捉住千予的衣袖急急追问,“他也在这里么?你见到他了?”了了那个绝色花样美男!
“哦……大概是做梦吧。”见她一脸花痴的样子,千予便知这问题是找不到答案的了。可也的确,涉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诡奇男子,又怎会傻傻地留在她身边等人?
可他倒也够狠,竟也不待她跑远点,就那么想看她受伤么?可是,若他真想害她,当时又为何会为了救她停止了时间?
“千予,你脖子上的是什么?”涂涂好生失望,却忽地瞧见她颈上的物事,不由得好奇问道。
千予伸手一摸,自己的颈上竟不知何时系上了条线,可她记得自打穿越后,便没佩戴过什么首饰。
线的下端似乎还系着什么,她便疑惑着扯了出来,可刚将那东西摊在手心,涂涂便仿佛见了鬼般叫了出来,“天啊……这不是你的结婚戒指吗?”
“这……”千予愣在那里,她记得自己只是握在手心,什么时候竟被系在颈上的?
“千予,看来你真的不是在做梦!那长发男子一定出现过!”涂涂喜不自禁,仰天大呼,“太好了!看来我们真的能摆脱这里回去了!”了了她决定了,如果真能顺利回去喝上千予的喜酒,她就在红包里包上整个月的工资!哦不,只要能回去,包一年也没关系!
“希望如此。”千予微微一笑,涉虽然敌友难辨,可他的确说过,该送她们回去的时候,自然会送她们回去。那即是说,只需她们耐着性子等候,外加小心地保全性命,总会有回到原世界的一天,只希望那天不会离得太久。
只是,想起一旦离开这世界,便再也见不到帝喾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竟有些堵。
她昏迷的这几天,帝喾可有来看她么?她受伤,帝喾会担心急躁么?还是,即便担心急躁,也只是因为……人质的关系?
于是,心愈发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