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里咕噜什么?”这时过来了几名老宫女,板着一张脸,将手中的脏衣服往千予盆里一扔,“还不快点,不洗完不许吃饭。”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见到千予被欺负,涂涂暴跳如雷,指着几个老女人就开始破口大骂,“我们是被派来洗衣服没错,可你们也不能将这里所有的衣服都丢给我们,自己在屋里歇着偷懒吧!”
“你你……你瞎说!”被点破心思,老宫女们脸色发白。
“我瞎说?”涂涂更是愤愤,要不是有手铐脚镣行动不便,她一定要扑上去揍这群欧巴桑一顿,“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刚才去拿板凳的时候,还看见你们躲在屋里嗑瓜子呢!”
“你……你……”为首的一名顿时恼羞成怒,伸脚狠狠在千予的盆上一踹,“你们是我们大羲国的敌人,没处死你们就算好的了,还敢来说我们的不是吗!”
她的力道如此之大,将整个盆都掀了起来,那污浊的洗衣水便倾盆而出,向千予扑去,将她淋成了落汤鸡。
千予始料未及,竟不小心吸入污水,呛得小脸发白。涂涂立马爆发,管不得什么脚镣手铐了,直接向那群老宫女扑去,“老娘灭了你们!”了了她要不打得她们鼻青脸肿,她就不姓涂!
眼看浣衣司里陷入一片混乱,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怎么回事?”见得眼前的混乱,帝喾拧起了眉心,难得他这般有兴致,一下朝便来此“体恤民情”,这女人倒还真是在哪都能生事呢?
“怎么回事?”涂涂松开手里攥着的人,一脸怒不可遏,她用手指着一身湿漉漉的千予,恶狠狠地瞪着帝喾,“你自己看看怎么回事!……我们不过是敌人罢了,不是你可以任意践踏的奴隶!你自己囚禁我们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让随便什么下人都来欺负我们!”
“涂涂,算了。”千予开声劝阻,“多说无……阿嚏!”了了话未说完,一阵凉风吹来,浑身湿透的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锦灵皱了皱眉,旁边几名老宫女窘迫惶恐的神态她尽收眼底,这般的事她还见得少么?略一想,便猜了个大概。
帝喾自然也不笨,可至于他的反应,却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怎么不是寡人的奴隶?”帝喾笑道,“寡人将你们从战场上虏获,你们的性命,便都掌握在寡人的手中。寡人要你们生,你们则生,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成王败寇,这个规矩,都不懂么?寡人既然将你们交给了浣衣司,浣衣司的人要怎么处置你们,是她们的自由,你还觉得有什么不满么?”
“你!……你个变态!”涂涂只觉得快要崩溃了,扑上去便想将帝喾那好看的脸揍扁,忽地一个身影从旁蹿出,将她拦住了了竟是正奇,而那眼里满是好心的劝阻,仿佛是想提醒她,忤逆帝喾的人没有好下场。
“变态?”帝喾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皱眉问道,“了国独有的方言么?”
“陛下,微臣并未听过。”简苛回道,他博览群书,熟知天文地理,可却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词。
“嘿嘿……不知道了吧。”涂涂得意地笑着,“变态,是强大的意思,类似的词,还有脑、弱智、蛋白质……”她一口气将所有网络骂人词汇说了个够,也趁机将帝喾骂了个够,心情那个痛快。最后,还不忘抬着下巴望着简苛,以蔑视的语气来句收尾,“看,这些你都不知道吧?还不快点拿支笔记下来,好用在史书里对你家主子歌功颂德。”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词汇,是寡人孤陋寡闻了。”听完涂涂的发泄,帝喾拍手赞许道。然后,在涂涂得意的目光中,侧脸向简苛吩咐道,“都记下来,如果以后有人敢用这些词形容寡人,便割下她的嘴。”
“你!”涂涂本来得瑟着,听到最后一句,瞬间变了脸色。这皇帝……就不能别那么敏锐么!
千予坐在旁边,一直拼命忍着,肚子都憋疼了,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了了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她这好友哟,真是到哪都能让她忘记不愉快的事,开怀大笑呢。
“就这么开心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个身影。原是帝喾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凝视着她的笑颜,眼里波光闪烁。她总是对他冷嘲热讽,这是自从相遇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愉快欢笑的样子了了很美,她果然是更适合笑的。
“不然呢?”一见到帝喾的脸,千予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难道你比较喜欢看我愁容满面的样子?”
帝喾拧起眉心,心中不快,她为何总喜欢曲解他的意思?
倒也无妨,若她真如一般女子那样,见到他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或者想法设法说讨好的话,那么,他这场游戏,便没有意思了。
他望着千予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叹道,“可惜了,寡人特意为你挑选的衣服,你怎地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还不是怪……”涂涂正要替好友分辨,千予却拦住,望着帝喾微微一笑,“是呢,我也觉得很抱歉,这便回屋将它换下来。”她真是卑贱,在他的心里,竟连一件衣服也不如?
“算你聪明。”帝喾笑道,“好好护着你们的衣服,若是弄脏弄坏了,寡人会很心疼的。”
不待对方反应,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时辰不早,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
“今日很感谢荼妗姑娘,让寡人学到了有趣的东西。希望下次遇上时,还能给寡人新的惊喜。”帝喾这般说着,然后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惊喜你个头!老娘又不是卖艺的!”涂涂气得张牙舞爪,这皇帝根本心理畸形,善恶不分,若不是千予硬拉着,她非得抄起板凳朝那变态皇帝脑上扔去!
“好了好了,”千予苦笑着劝解道,“我真的觉得有点冷了,还是赶紧陪我去换衣服吧。”
“真的?那快走。”涂涂担忧了起来,拖起铁球,扶着千予向不远处的房间走去。见得一旁老宫女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恨得直咬牙,不禁在心里痛骂帝喾的糊涂。
可两名女子却不知道,当帝喾步出这浣衣司的时候,忽地止了步子唤道,“锦灵。”
“在。”锦灵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恭谨地弯腰待命。
“方才那几名宫女都认清楚了么?”
“这……”锦灵犹豫着,心里蒙上一层阴云,“陛下的意思是……”
“寡人的意思,你自然明白。”帝喾轻声道,星子般的眼眸里溢出的,是让人心骇的杀气。
“可是……”锦灵咬住唇,他的作风,她是再清楚不过,可依然忍不住想努力争取减少他手中的罪孽,“她们不过是欺负了那两个人一下,而且,年纪也大了……”
“寡人的囚犯,是什么人都可以动的么?”帝喾冷声道,杀气已蔓延至整个面上,“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想让寡人放过她们,让她们的九族顶罪?”
“不……”锦灵无力地抗争着,而简苛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笑着维护道,“陛下息怒,羽侍她毕竟是女子,总有些妇人之仁。那些老宫女的面孔臣已记住,陛下交给微臣来办便好。”
帝喾冷哼一声,面上的杀气缓和了些,他继续向前走去,不再理会锦灵,那身影是如此孤僻,就如同他从始至终皆是一个人一般。
“简苛……”待得众人陆续跟随离去,锦灵眼里簌簌流下泪来,“你知道,我并不是想惹他生气,我只是……”
“我当然知道,”简苛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吻着她的秀发,“你只是太过善良,太过心软罢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见到他这般暴戾的样子。我听说,杀人太多的人,死后在冥界会遭罪的。”锦灵哭泣道,“他本是那般善良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是君主,没有一个君主不会杀人的。”简苛安慰道,“他若不是这样,早就死在其他王子的野心中了,又如何能有今天的地位?”
锦灵抬起脸来,满眼泪痕地望着他,“但是,他不是已经得到天下了么?他仇恨的人,不是了国的人么?为什么还要对自己的子民如此残忍?”
“杀人是一种惯性。”简苛轻道,“当你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你或许还会害怕,可当死在你手下的人,有第二个,第三个,成百上千个的时候,当你摧毁一个生命,真的如折断树枝般轻而易举的时候,生命在你眼里,便会真的如草芥一般低贱……”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停止么?”锦灵哽咽着问道,“我真的怕他会在冥界受苦……”
“没有。”简苛叹道。
“他杀的人越多,体内嗜血的欲望便越强烈。他是依赖仇恨而活的人,而当他杀死疏祠,杀光所有了国人的时候,便是他失去寄托极度空虚进而沦为嗜血狂魔的时候。”
可后面这些话,他却没有说给锦灵听。帝喾会变得怎样,世界会变得怎样,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如何让锦灵放下对帝喾的牵挂,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傻丫头,别想了,我们难得独处呢……”见四下无人,简苛低下头,企图亲吻锦灵红润的唇。
可锦灵却推开他,她的心里,还在想着帝喾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简苛暧昧的举止,更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拒绝简苛面上嫉恨的表情。
“不……”锦灵摇着头,“直觉告诉我,一定会有如华公主那般重要的人出现,让他回复从前的温柔的。”
“哦?”简苛冷笑着,失去了耐性,“你想说谁?那名说话必带刺的了国公主吗?”
锦灵一愣,然后苦笑,“怎么可能?”
千凝是害死华公主的人的王妹,是陛下恨之入骨的死敌,他与她,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简苛却暗笑,嘴角现出一丝阴冷了了可能不可能,看那女子是否能平安活下去再说吧。
“啪!”帛萃正在御花园里赏梨花,听见身后人的禀报,手一使劲,将一枝雪白的梨花折断了下来。
“你方才说,陛下竟然为了那公主,赐死四名浣衣司的宫女?”帛萃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既是惊讶,又是忌恨。
“简大人莫不是会错意?”一旁的忻仪年纪小,忍不住出声质疑,“陛下怎么会为了敌人处死自己宫里的人呢?”
“不,简某可以很肯定地说,是这样。”简苛望着帛萃的背影,坚定地答道,“微臣也很难相信,可事实的确是如此。锦灵姑娘还因为替宫女求情,惹得陛下不愉快。”
“你的灵儿还是这么好心肠呢。”听见锦灵的名字,帛萃转过身来,微笑道,“简大人能觅得这般好的女子,实在是福气。”
“王后过奖。”简苛一笑,想起方才的事,心中并不开怀,便避开了话题。“说起来,陛下的性子也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方才在浣衣司里,那叫荼妗的丫头指控几名宫女欺人的时候,陛下还毫不上心,反而指责那了国公主糟蹋衣服。哪里知道,一出门便判了那几名宫女的死刑。”
“哦,这么简单的事,简大人竟然想不透么?”帛萃轻声反问。
“这……”简苛一愣,可被帛萃这般一点,顿时恍然,“难道说,陛下一开始便打算惩戒那几名宫女,只是碍着面子,不愿当着了国公主的面做出维护的样子?”
“或许。”帛萃低头,用如葱般的手指,将手中梨枝上的白色花瓣一片片扯了下来。花瓣落地,那中心娇嫩的地方,竟清晰可见指甲的掐痕。
“王后果然心思细腻,微臣佩服。”简苛由衷地赞叹道,眉心一拧,又道,“看来,这了国公主果真是个祸害,多留得几日,难保不会勾了陛下的心去。”
“不知王后打算如何处理这事呢?经此一事,宫里的人,已不敢擅自为难那两个人了。若是使计杀害,陛下势必不肯罢休,可如果发狠彻查,以陛下的敏锐,难保最后不会怀疑到王后您的身上。王后若是要下手,还请务必小心。”
“何必本宫亲自动手?”帛萃轻道,依旧低头扯着花瓣。
“王后的意思是?”简苛问道。
“方才简大人说,经此一事,这羲王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敢再动那了国公主么?”
“的确。”简苛回答道,“因为一定会狠狠遭到陛下的处罚。”
帛萃笑了,将手中梨枝一扔,那原本美丽的梨花,竟被扯得只剩光秃秃的花萼,“可是,本宫不这么认为。”
“王后是指……”简苛一惊,可见得帛萃恬美的笑容,沉思一会,心里猛地豁亮。
是了,这宫里不还有……夕雾宫的人么?
“千予,”临近傍晚的时候,涂涂搓了几件衣服,忽地停下来望着好友,“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奇怪呢?”
“什么奇怪?”千予低头拧着手中的衣服,在等到没有水成线地往下流后,便手一甩,将衣服扔进旁边的大木桶里。她只觉得自己成了洗衣的机器,机械性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可这样也好,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回忆昨日帝喾那可恶的笑容,让自己陷入愤慨与不平。
“你没发现吗?”涂涂瞪大了眼睛,按理,千予应该比她还要敏锐的,“自打我们来这里开始,那些破宫女破侍卫的,便没对我们给过好脸色,还拼命地塞活儿给我们,巴不得累死我们。可自打昨天中午那皇帝来之后,那些宫女侍卫又跟吃错药似的,当我们是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了了今早当宫女们抱脏衣服来给她们洗的时候,也是往旁边一放,便赶紧离开,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此外,昨天那几名可恨的老宫女们今天也不知道去哪了,硬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是么,我没注意到呢。”千予依然埋头拧衣服,她的心里,还对帝喾那人不如衣的话耿耿于怀。
“还有啊,今早好像有一些陌生的女人来看我们,衣服都很漂亮,不像是一般的宫女,看样子,像那皇帝的妃子。可是,妃子若有脏衣服要洗,直接让侍女们拿来不就好了么?何必自己亲自跑来?”涂涂继续举例,表达心中的疑惑了了跟宫女侍卫们比起来,那些女子来得更是奇怪,虽然来了这浣衣司,却总是与她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可又老是扮作无意的样子,偷眼打量她们。而当她侧脸去对望时,那些女人又如同触了电般,飞快地将头转了回去。
是她自恋么?总觉得这些女子是专门跑来看她们的,可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担忧好。
而她哪里知晓,“妃子”二字是毛刺,戳痛了千予的触角了了她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疑惑倾泻而出,千予忽地提着木桶站了起来,“我……晾衣服。”
短短四个字,硬邦邦跟木头做的似的,而千予的脚步,也如木头砸在泥地上般,硬邦邦的。涂涂一惊,不禁看着她手中的物事叫道,“可这木桶才装了几件呢!”了了晾衣绳离这倒是不远,可好歹也要等拧够半桶了再去吧,不然几件便跑一趟,还不得累死呀!
“没关系。”千予毫不理会,此时心中酸胀的她,哪里还听得进劝。
突然,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哟,毓儿姐姐真是厉害,脚上拖着这么大个铁球,竟然还走得这么快呢。”
听见这声音,千予顿时身形一震,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旁边那出声的人。
一身粉红色宫裙如出水芙蓉,小巧秀美的脸庞上犹带些许稚气,一双如杏般的大眼睛,正满含怨恨地盯着她。
“溧水……”千予轻轻唤着,眼前浮现出那名抱着她腿喊“公主娘”的女孩的模样,心中如打翻五味瓶般不是滋味。
“真是荣幸,毓儿姐姐竟然记得奴婢的名字。”溧水嘲笑着,“哦,不,溧水应该称呼您为,千凝公主。”
这讽刺而世故的语调,根本不该来自一名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女,千予突然觉得心一酸,想起“养子不教父之过”这句话。
“你想做什么!”见情势不对,涂涂将手中衣服一扔,赶上来护在千予身前,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小丫头,“我们上次骗你那是逼不得已,难道你还想报复不成?”
“不错!”溧水眼里喷出了仇恨的火焰,攥紧了拳头,“我就是来复仇的,可不是为我,是为我家枉死的主子!”
“杀害你家公主的人是疏祠太子,想复仇找他去,千……我家公主什么也没做,她是无辜的!”涂涂争辩道。
“难道我家公主不是无辜的么?她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谋害她!”溧水怒吼道,想起“雾华”,眼里涌出泪来,又指着千予狠狠喝道,“那太子当然要死!可你是他的妹妹,一样也不能活!”
“可她不是……”涂涂一激动,险些将真相说了出来,只好连忙将嘴捂住。
可这欲言又止的举止,在溧水面前,反而成了认罪的表示。便冷笑一声,右手一伸,用食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千予的鼻子,“你听着!别以为现在自己是人质,陛下不会杀你们,日子便会好过。有我溧水在,你们在羲王宫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是噩梦!”
说罢,溧水便将千予手中的木桶踢翻,然后解恨般地大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