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怎么也想不明白,白马大败的消息是怎么传到皇帝胡亥的耳朵里去的。结果胡亥龙颜大怒,亲自派人到荥阳城把败将杨雄捆了起来,然后斩首示众。杨雄该不该杀?以及杀了杨雄会给危难之中的秦国带来什么后果?这都不是赵高关心的事情。赵高只关心一件事:胡亥没有事先请教自己——这位皇帝的老师、秦国的丞相,甚至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下,就这么杀了杨雄。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赵高隐隐感觉到皇帝不那么信任自己了。幸亏胡亥还不知道巨鹿大败的消息,不然不知这小子还会弄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会把我杀了吗?想到这里,赵高不寒而栗。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想和老师叫板吗?”赵高不由对胡亥感到愤怒和厌恶。事不宜迟,赵高立刻派人加强皇宫的警戒,不许再有一丝消息传到皇帝那里。其次,赵高决定派出使者和刘邦联络,一旦帝国灭亡,自己掌握着皇帝和传国玉玺,应该能给自己谈个理想的后路,至少也能弄个王爷当当。
最后,赵高想起了司马欣已回到咸阳,屡屡托人求见皇帝和自己的事情。这可是皇帝亲自派去辅佐章邯的人,如果此人得见皇帝,后果不堪设想。赵高眼珠一转,决定先杀了司马欣再说。
却说巨鹿一战,秦国损兵折将,但章邯不愧为名将之后,临危不乱,迅速退守棘原城内,稳住了阵脚。等项羽带领各路诸侯大军杀过来时,章邯已完成了排兵布阵。项羽奋勇冲杀,竟然冲不破章邯的防线,这样,双方陷入了拉锯战。几仗打下了,双方都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如同武林过招,项羽打外家拳,走刚猛的路线,气势如虹,无坚不摧;而章邯打的是武当内家功夫,辗转腾挪,以柔克刚。两人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章邯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秦国就危险了,因为刘邦的部队已在白马大败杨雄,正挥师南下,逼近南阳,威胁关中。必须尽快打败项羽,再西进歼灭刘邦,才能拯救帝国。章邯命令司马欣火速回咸阳征集兵力,胜败在此一举。
司马欣不敢怠慢,一路狂奔,终于回到了咸阳。他顾不上回家看看,立刻前往皇宫,向皇帝禀报战况,却被士兵挡在门外。
“混账!我乃皇帝的钦差,长史司马欣。军情紧急,谁敢挡路!”司马欣晃动手中皇帝御赐的金牌,大声呵斥。
“不行,没有丞相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士兵态度十分坚决。
司马欣想往里硬闯,结果被士兵推到在地。无奈之下,长史大人只得回头找丞相赵高。
丞相也不好见。司马欣求见数次,没有回音。想买通赵高的门客求见,却发现赵高的门客换人了,一个都不认识,还狮子大开口,没有黄金硬货,想都别想。司马欣欲哭无泪,自己为朝廷浴血奋战,却落到这般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步。
前线的弟兄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带兵增援啊!一向足智多谋的长史大人一时束手无策,无计可施。正在这要命的时候,赵高派人来请司马欣过去议事。
司马欣大喜,连忙上了使者的马车。
一会儿,司马欣觉得不对头了。马车没有驶向朝廷,而是驶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长史大人立刻采取了行动,只见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使者,摆脱随车士兵的抓捕,跳下马车,滚到路边,朝远处飞奔而去……
近日,项羽加强了对棘原城的攻势。章邯渐渐顶不住了,日夜盼望司马欣带着援军尽早赶到。司马欣终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没有援军。听完司马欣的哭诉,章邯沉默不语。
“将军啊!赵高弄权当道,我们已成为一支孤军,前途堪忧啊!”司马欣抹抹眼泪,说道。
“难道大秦就这么完了?”章邯叹息道。
“将军,别说大秦,先看看我们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吧!将军看来,我军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司马欣问道。
“最多一个月。”
“然后呢?”
章邯说道:“没有然后了,你们只管逃去,我只有以身殉国了。”
说道此处,两人又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这时,士兵进来报告:“楚军使者陈馀将军求见。”
“不见,请他回去。”章邯知道陈馀定是过来劝降的,不肯召见。
“不,将军,且听听他的说法,再做决定不迟,正好我们也可以探探对方的底细。”司马欣连忙劝阻,回头对士兵说道:“请陈馀将军进来。”
章邯猜的不错,陈馀是来劝降的,这主要是范增的意见。那项羽好不容易碰到章邯这样的对手,打的正过瘾,还不肯轻易收手。范增做了项羽的工作,建议从大局出发,从长远考虑,还是尽早结束战斗的好。我们在这里和秦军的主力硬碰硬的死斗,结果是刘邦占了大便宜,乘虚而入,已经逼近武关了。先入咸阳者为关中王,这可是楚王的约定。难道将军不想做关中王,只图在棘原城和章邯打的痛快解馋吗?最后,项羽总算同意招降的方案,并解下自己的宝剑,请陈馀转交给章邯,就说项羽佩服章邯将军,希望和他交个朋友。
该怎么说服章邯?范增对陈馀进行了详细的交代。范增七十多的人了,却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一方面跟随项羽打仗,一方面在咸阳布置了大量的眼线,打听朝廷的动向。所以朝廷的情况,范增了如指掌。甚至赵高要捕杀司马欣的消息也及时地传到了范增的耳朵。
时机终于来了。范增叫项羽猛攻棘原城,给章邯更大的压力,同时派出陈馀去劝降。双管齐下,大局定矣。
“陈馀此番求见章将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将军说点直话。将军愿意听吗?”陈馀对章邯行了个礼,说道。
“陈将军请讲。”章邯回礼,说道。
“将军此番征讨反秦的义军,就算打败项羽将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陈馀顿了口气,观察了一下章邯的反应,继续说道:“我是说假如。您打败了项羽将军,进而平定齐国,又回头剿灭刘邦,平定天下,班师回朝,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您说说看。”
“您的功劳太大了,超过了丞相赵高。他会饶过您吗?蒙恬将军乃秦国的栋梁,不也死在赵高的手里了吗?”
事实如此,章邯无言以对。
“如果战局不利,将军不幸败给义军。当然这是必然的事情。”陈馀看了看章邯的脸色,继续说道:“将军会是什么结局?”
“没想过。”章邯说道。
陈馀看了章邯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杨雄将军身首异处,尸骨未寒呐!”
章邯不为所动,坦然地说道:“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不正是军人的本分和荣耀么?”
陈馀站起身来,对章邯行了个大礼,说道:“将军大义凛然,末将佩服。只是,将军只顾自己的名节,难道不考虑手下二十万关中子弟的性命么?”
章邯顿时哑口无言。
陈馀不失时机地献上项羽的宝剑,说道:“项羽十分钦佩将军,想和将军交个朋友。”
章邯收下宝剑,惭愧地说道:“我懂项羽将军的意思。事关重大,我得和手下商量,再做决定。请先生暂且回馆驿休息。”
第二天,章邯将自己的宝剑解下,请陈馀交给项羽。
我竟然投降了!我竟然投降了!章邯忍住眼泪,向西望去,那里是大秦的咸阳。天边的夕阳发着惨白的光,向山脚慢慢地落下去……
虽然得到了项羽的尊重,章邯内心还是感到一丝的耻辱,这源于关中人独特的优越感。说白了,首都地区的关中人根本就瞧不起身处蛮荒之地的楚人。秦国修阿旁宫,修皇陵,征用大量楚国的苦力,而看管他们的正是关中子弟。如今自己作为朝廷将军、关中子弟的优秀代表,却不得不向楚人低头,这种内心的屈辱感难以言表,难以磨灭。
这种屈辱感也在二十万降军中蔓延。而楚人对降军的打骂和羞辱更加剧了降军的不满。楚军中不少人都到咸阳做过苦役,受了不少关中人的辱骂和鞭挞。现在这些骄傲的关中人成了自己手下的降兵,成了被自己看守的对象,性情暴躁、恩怨分明的荆蛮之人自然不会放下这个报复的好机会,一不高兴就抓几个关中人暴打一顿,以泄私愤;高兴了,也抓几个关中人暴打一顿,以助酒兴。双方矛盾愈演愈烈。
关中降兵无可奈何,只得努力将屈辱和仇恨埋藏在心里:“一切等回到了关中,等回到了关中,再来计较。”
“什么?降兵对本将不满么?”项羽得到了关中降兵不稳的消息,勃然大怒。项羽这个杀人无数,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大将对生命的理解自然与常人不同。当初攻下襄城的时候,项羽就把几千名降兵活埋了,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既不能大胆任用,又糟蹋宝贵的粮食。
项羽爱兵如子,但这些兵是指那些多年跟随自己奋勇杀敌的楚兵,而不是现在这些投降自己的秦兵,自己对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项羽在心中只接纳了三个关中人:章邯将军和他的副手司马欣和董翳。其他投降的二十万人在项羽心中如同草芥一般,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对楚军不满。项羽不想原谅他们,传话叫先锋官黥布过来接受命令。黥布土匪出身,杀人如麻,正好适合这样的差事。
子夜过后,熟睡的降兵被一阵喊杀声惊醒,连忙起身张望,只见一队队铁骑兵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掩杀过来。“快跑,快逃命,楚兵杀过来了。”降兵叫喊着拼命向西方奔去,西方似乎是唯一逃生的方向。冲在前面的降兵突然发现没有路了,借着月光查看,脚下竟然是阴森可怕的万丈悬崖,回头看看,却见溃逃的降兵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不可阻挡。刹那间,前面已经停住的降兵被这股“潮水”冲下了悬崖,紧接着,后面的“潮水”又涌过来,将前面的降兵继续冲下悬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漆黑的山谷回荡,依然阻止不了降兵前仆后继地冲下悬崖……一场“高明”的屠杀!二十万关中子弟的生命戛然而止。
黥布带领楚兵回营,山谷重新归于寂静,月光昏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远处传来了饿狼的嗥叫,起先只有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饿狼的嗥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韩信被饿狼的嗥叫惊醒。回想到先前降兵被重新安排了营地的情况,韩信揣测出降兵是凶多吉少。韩信离开淮阴,投靠项羽的部队,奋勇作战,献计献策,但一直没有得到项羽的赏识。经常是韩信说的头头是道,但项羽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慰问下一个士兵,留给韩信一个伟岸的背影。指挥千军万马的壮志雄心不断撕咬着韩信的心,何时才能如愿?现在项羽坑杀降兵,让韩信觉得自己和理想越走越远了。
章邯得知二十万降兵被坑杀,泪流满面,拔剑就要自杀,被司马欣和董翳死死抱住。章邯抽泣着说道:“两位将军,让我去吧!先是背叛了朝廷,现在是背叛了关中父老啊!二十万人,二十万个家庭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司马欣和董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抱住章邯,直到章邯疲惫不堪,无力地垂下手臂,放开宝剑。
坑杀降兵的消息也让军师范增感到深深的不安。秉烛独坐,范增的影子在营房拉的老长。看着墙上巨大的阴影,范增仿佛看到了楚国第一勇士项羽性格上一个巨大的缺陷:“臭小子只会打仗,根本不懂政治啊!”
倒是项羽本人睡得十分安稳,抱着虞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大局已定,何时攻入咸阳呢?”
成功劝降章邯的陈馀将军却没有心情关心这个坑杀降兵的重大事件,他在为自己的事情烦恼。本来,陈馀劝降回来后得到了项羽的赏赐,也得到了赵王的嘉奖,却没有得到自已最好的朋友——丞相张耳的好脸色。庆功宴上,张耳旧话重提,问道:“陈馀将军说句实话吧!我的爱将张黡和陈泽是不是你杀的?”陈馀正喝的高兴,听了这话顿时觉得不爽,但张耳毕竟和自己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大哥,真没有这事。当初巨鹿被围,他们从我这里带领五千人马杀敌,结果全军覆没。”
张耳不信,说道:“你有几万人都不肯救我和赵王,难道张黡和陈泽愿意舍身救主吗?”
“大哥,确实如此。张黡和陈泽的义气你是知道的。”陈馀见大哥死活不相信自己,都要哭了。
“陈馀啊!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此事却令大哥心寒。你见死不救也就罢了,不该杀了张黡和陈泽,还编个故事来骗我。”张耳说道。
陈馀有点火了,说道:“我陈馀敢作敢当,用得着骗你吗?当时敌强我弱,出兵是死路一条,他们非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是要亲自看着大哥死去才心满意足吗?”张耳黑着脸说道。
“那你是要我和几万弟兄给你陪葬才心满意足吗?”陈馀借着酒劲,反唇相讥。
“那倒不敢,你也不会这样做。我和赵王都死了,赵国不就只有你了么?将军正好大有作为。”张耳说道。
“啪!”陈馀大怒,将身上的将印解下,掷在张耳面前,说道:“丞相,难道我陈馀就稀罕这个将军的位置么?”说完,离开了酒席。
这下倒出乎张耳的意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旁边的一个宾客对张耳说道:“前者陈馀拥兵自重,见死不救,已犯大罪。丞相何不此时收回他的兵权,免得日后又生异端。”张耳点点头,就将那将军收下,揣在自己的怀里。陈馀消了点气,回到酒席,看见此景,不由重燃怒火,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两个曾经最好的朋友从此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张耳带领部队追随项羽一路西进,而陈馀则带着几百个兄弟回到南皮县打鱼射猎,成了一群无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