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也没有睡着,祈祷儿子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而身边的舒茂正却睡的酣畅淋漓,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舒茂正看来,女儿早晚是人家秦家的人,秦家的人品自己是信赖的,能把女儿的归宿托付给自己所信赖的人,这就是对女儿的负责。至于形式上的仪式,如果女儿不介意,那么他更不会介意。
舒茂正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是天生的,也是凭借着这样的本事,他才能在商海沉浮中立于不败之地。而这在秦川看来,仪式是与法律挨得上边的,都是用来规范人类行为的规矩,而这种规矩、礼数是万万不得逾越的,否则便会招来其他人的质疑。秦川是保守的,他的保守才让他变的胆小,而又因为他的胆小,他必定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更加坚定了他的保守。
直到了早上四点多,走廊里才又有了动静,是一个女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开始很还很稳健,渐渐变得有些急促。随后变成两个人的脚步,两个人又变成四个人。秦川打开门探出头向走廊看去,正巧遇到从楼上下来的秦水。“水哥,怎么了?”秦川问道。
“俺娘,俺娘过世了。”秦水的眼圈发红。
老人此时的面容舒展嘴角还挂着慈祥的微笑,想必走的时候没有遭受什么痛苦的。老人的衣着素朴、整齐,甚至这时鞋子都是穿在脚上的。“俺娘怕是知道自己熬不过这晚了,才穿的这么整齐啊。兄弟,谢谢你。”秦水擦着眼泪。
秦川这时才想起舒茂正跟他说过回光返照的事情。可能没有这样婚礼,舅母还能再坚持几天;而正因为这场婚礼,舅母将自己余存的精气全部耗尽。那么这场婚礼办的究竟是对是错?秦川幻想着自己如果也有这么一天,自己更愿意选择哪一种方式。最后,秦川不得不承认,舒茂正是对的。
老人平躺在床上,双手抱拳抵在胸口,似在握着什么。秦川走上前仔细看着,老人手中握的正是那把锁新房的钥匙,众人这才想到秦崎、舒桦那一对新人,还被锁在新房里。秦水想上前取过钥匙,却被舒茂正阻止了。“大水哥,锁头坏了是可以再换的,钥匙就让老人带走吧。”舒茂正黯然说道。
天下哪有这样的婚礼,洞房之时需要将房门反锁,而隔天的早晨五点,更有人来凿房门。秦崎、舒桦就好像被困的灾民一样,任由门外锤凿斧砍,一心等待救援队的到来。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过后,从原来锁眼的地方照进来一束光,照在他们的床上。从那光线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灰尘在空气中游移。舒茂正第一个拎着锤子和凿子进来,命他们二人穿戴整齐随自己上楼。
舒桦扑到老人怀里,哭的格外伤心。秦崎就站在舒桦身后,看着舒桦哭泣。秦水拉着秦川的手,不知该如何感谢。整个屋子此时的气氛格外凝重。舒茂正干咳了一声道:“做饭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按照村里的习俗,结婚的流水席是要连摆三天的。妯娌们依旧担当起主厨的角色,只不过今天是要头带白花的。秦家大院收起了昨日的红烛粉棉,也收起了昨日的欢乐气氛。
村里的习俗头七前是要守夜的,以防止野猫接近灵棚、棺椁。秦水父子连日来操劳自己儿子的婚事,又为了自己亲人的白事忙了一天。秦川便提出这第一夜由自己来守,亲水父子争执不过,只好答应了秦川的好意。
舅母的去世,让秦川感触颇多。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舒茂正拥有着背道而驰的人生感悟。尽管舒茂正有时做事特立独行,但结果总是让人由衷钦佩或是感激;而自己做事循规蹈矩,却未必能尽如人意。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坚持了四十六年的循规蹈矩产生一丝质疑。
他又想到自己的一生中,可有某件事情能像舅母那样将自己的生命点亮。他没有找到,即便是与前妻的交往,也是由组织出面协调的,两个人只是部就班的走到了一起。这时一只小昆虫向着烛头飞去,竟把那烛头打灭了。秦川又重新把蜡烛点燃,看着烛下昆虫的尸体,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飞蛾扑火的凄美。那种毫无顾忌的投入,是他所未经历,甚至所未意识过的。
舒茂正披着大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烟卷。“来一支,提提神。”舒茂正递过来一支烟。秦川接过又拿起桌上的火柴点燃。火柴摩擦时产生的那股味道很好闻,但紧接着便被烟味覆盖。秦川被烟味呛的眼泪都咳出来了,引得舒茂正一阵发笑。自从妻子过世之后,秦川便再没有接触过这东西。可到了第二口的时候,身体便找回了十年前吸烟的感觉,显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茂正,我在想我们这一辈子究竟是在为谁活着。”秦川望着朗朗星空,将腑中的烟夹杂着哈气吹向天空。
“当然是为自己活着。只有自己活的好,才有能力去顾及父母、爱人、子女。”
“这样的想法不自私吗?”秦川显得十分茫然,他不知道舒茂正的话是对或是错。按照平时自己的理解,这句话一定是自私的。但从小到大自己一直是在为父母、妻子、秦崎活着,只要他们能过的好,便是自己过的好。但是自己却从未让他们过过一天好日子,这究竟是自己的能力有限,还是自己从开始的信仰就是错的。他希望舒茂正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自私?呵呵,我没想过。我只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实际,也很受用。你是基于怎么样的动机,怎样的信仰,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比结果还重要的是过程,我从白手起家到现在,也就感悟到这么一点人生哲理。”
“过程比结果重要,结果比动机重要。”秦川在心理默念,似还没有里面的真正含义。只是默默念着,生怕忘记了。
舒茂正把烟蒂丢到远处的雪地上。“你和张欣兰怎么样了?”秦川把除夕张欣兰抱住自己的事情将了出来。“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心向你敞开了。”舒茂正淡淡道。“张欣兰是一个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展示给外人的女人,所以在公司里没有什么朋友,我想在生活她的朋友也应该不会太多。她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全部抗下来,默默承受。甚至连她丈夫过世的事情,那时她都未向公司的任何人提过。跟你不是不是很像吗?”舒茂正笑了一下。“现在她能在你的面前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一方面说明她的心已经向你敞开。另一方面,可能这个女人再也承受不了生活的压力,向生活妥协了。”
舒茂正站起身来:“老秦,你这样下去最终也会承担不了生活的压力的,你已经完成了你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使命,还是尽早拿掉那循规蹈矩的面具吧。”说完,舒茂正拍了拍秦川的肩膀,又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衣,把自己的香烟丢在秦川身边的桌上。“好冷啊。”这才跺着脚跑回了房间。
“过程比结果重要,结果比动机重要。”秦川仍默念着舒茂正留下来的那句话,似乎体会到了一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舒桦站在了灵棚只内。“舒桦,这么晚了还不睡。秦崎呢?”秦川问道。
在村里人看来,秦崎、舒桦所举办的是一场正式的婚礼,所以仍把他们安置在新房里。秦川不知道同行的其他人是怎样的想法,而在秦川看来,那仅仅是圆了舅母临终时的愿而办的一个过场而已,是不做数的。秦川仍为那一纸证书而介怀。
一个最注重仪式的人,此刻却否认着仪式自身所蕴涵的意义。此时的秦川却未曾意识到自己信仰中的矛盾。
舒桦的表情沮丧,淡淡的说:“秦崎睡了,我睡不着,想再陪陪婆婆。”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的雪扬起,打在秦川的脸上,转瞬融化有被风带走,只留下一条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