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八月十四日的黄昏,似乎和往日的每一日的黄昏没有什么分别,一阵阵风似乎在慢慢带走白天的暑热,各宫的妃嫔们都在准备着给皇后请安,唯有君滟在房中穿上一件月白色的宫锦长裙,头发轻轻绾起,并没有饰以诸多头饰,只在头上插上了两支步摇,对着一边的碧云说道:“我让你做的做了吗?”
碧云的语气里面带着担忧:“小主,这时候就要到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了,小主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何况这件事。”君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对不对,如果成功了,我和茹惜,怕是有嫌隙了。”
君滟转头出了房门,门外的晚霞似锦,似是一堆彩色的颜料打翻在一片巨大的布帛上,渲染出万紫千红的热闹。
君滟扶着碧云的手,轻声嘱咐:“留意着,千万不能做得太过点眼。”
“小主已经吩咐了多次了,奴婢知道,小主放心就是。”碧云垂眼低眉,静静地扶着君滟出了华正宫。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御河边,御河边有一块极为平坦的大石头,君滟瞥了一眼,果然,碧云已经将德妃给了那两株栀子花种在了大石头的周围,晚风浮动,正在盛放的栀子花散发出一阵阵沁人的馥郁芬芳,雪白的花瓣轻轻摇曳,尽显岁月静好。
君滟以前家中也种着栀子花,但是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细细地看着那花朵,一时间来了兴趣,走上前去静静看着那两株花,想来德妃也是喜欢这花,两株花被照料地很好。
君滟静静赏着花,碧云在一边陪着,君滟随手摘下一支花别在了鬓旁,对着碧云笑道:“如何?”
碧云笑得温婉:“小主戴着这花十分好看。”
君滟嘻嘻一笑,看了眼天色,对着碧云说道:“什么时候了?”
碧云明白君滟的意思,故意朗声说道:“小主,快要到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了。”
君滟点头,走到御河边,低下头,御河里面的水清澈灵动,君滟能在水里看到自己隐约的倒影,自己眉目如画,鬓发上的栀子花更是添了一丝娇媚。
君滟一边临水自照一边等着,她知道,今夜他会来,今夜是十四,明夜是十五,他会去皇后宫里,所以只有今夜他会来。
碧云在一边静静看着君滟,忽而听见周围又轻微的脚步声,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穿着明黄色的身影,当即心中大动,对着一边大叫一声道:“是谁?”
君滟似乎是被碧云的声音吓到,应声惊呼一声,落入水中。
虽是夏季,但是御河周围广布树木,所以河水还是很冷的,君滟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水这么一浸,周身的血脉似乎都停滞了一下,嗓子不由得抽了一口气,只这一口气便灌了一大口的水进入腹腔,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不停歇的咳嗽,连呼救也忘了。
见君滟溺水,碧云几乎是吓傻了,但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惊呼道:“救人啊!救人啊!”语气里面也不由得带了一丝的哭腔。
一个身影几乎是飞奔过去,“扑通”一声跳入水中,碧云在岸上只看到那人几下游到了君滟的身边,拉起君滟就往岸边游。
君滟许是呛水不轻,一时间也没了挣扎,只无力地被那个人拉到了岸上,双眼迷蒙,几欲溺亡。
碧云见君滟这样,立刻哭道:“小主,小主!”
就上君滟的那人立刻招呼人喊道:“传太医!”又拉起君滟,一下一下按压着君滟的胸口,只按了几下,君滟便从口中吐出一口水,人也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同样浑身湿冷的男子,受了惊吓一般往后缩了好几步,口中诚惶诚恐倒:“谢公子相救,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谅解。”
那人一笑,往后退开一步,温声道:“没事吧?”
君滟点点头,适逢一阵风传来,带着栀子花的香味,也带了一丝的凉意,君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碧云愁苦道:“小主,奴婢去回了皇后娘娘,小主还是回宫换一件衣服吧。”
君滟点头,又看了一眼男子,眼中的怯弱显而易见。
而后许康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男子惊慌道:“皇上!您落水了?来人!传太医!”
烨华伸手摆摆手,对着许康海道:“朕征战沙场多年,这算什么,倒是请太医为这个小主诊治一下。”说罢看向君滟,问道:“你是谁?朕以前没见过你。”
君滟连忙带着碧云跪下,口中微微颤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臣妾华正宫美人阮氏,见过皇上。”
许康海在烨华身边轻声提醒道:“阮美人月前才进宫,还未侍寝,皇上没见过也是应该。”
烨华沉吟了一声,扶起君滟,眼中柔光似水,将君滟刚刚别在发上的那朵栀子花取下,君滟才发现刚刚那番挣扎那栀子花竟然没有被打掉,只见烨华将那花放在手中看着,然后说道:“你先回宫去吧,朕待会儿让许康海回了皇后,今晚的请安你不用去了。”
碧云扶着君滟往华正宫走着,身后传来烨华吩咐左右的声音:“朕看着那两株栀子很是不错,明日让人挖出来送到华正宫去吧。”
君滟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虽然头上的头发依旧在滴着水,双脚也有些虚浮无力,十分狼狈,但是总觉得有一股暖流慢慢从心底的最深处涌了出来。碧云在身边轻声道:“小主,小心身子。”
君滟抬眼看了一眼无边的天色,心中暗暗道:我自当小心身子,因为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齐茹惜去凤仪宫请安还没有回来,房中十分静谧,只有青岚了碧云在一边伺候着。
君滟在华正宫正好换好了衣服,外面就有内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烨华是踏着夜色进入华正宫的,这是烨华第一次踏入华正宫,满宫的宫人都是一惊,忙不迭地跪了一地请安,烨华并没应声,却是直直地往着君滟的房中走来。
君滟这是第二次见到烨华,依旧是有些羞涩,见下午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一国之君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直直地站在面前,屈伸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烨华上千扶起君滟,君滟略略一抬头,朦胧灯光中的烨华的脸十分柔和,头上的金冠上插着一支极为普通的白玉簪,没了傍晚时候的威严,却更显得整个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烨华的好看不仅仅是面容上的俊朗,更是从身子里面散发出的温和,既有从小习文养成的文人风骨,又有后来征战沙场的武将气魄,君滟看着烨华,脑中只记得当初在《诗经?淇奥》之中看到的句子:“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烨华见君滟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禁轻笑:“是不是朕脸上有东西?”
君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涨红了脸退开一步:“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烨华愣了愣,眼中的星芒更盛,在一边坐下,爽朗道:“无妨,你不必如此拘谨。”
君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碧云已经捧了茶上来,君滟说道:“皇上今日落水,想必受了风寒,还请皇上喝一杯热茶驱驱寒气,若是皇上龙体有损,臣妾罪该万死。”
烨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但是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将那一杯茶喝了下去,转头唤了许康海:“阮美人今日受惊,朕命了人在库房里面找了几件玉器给阮美人安枕,这几日就不要去凤仪宫请安了,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
说罢许康海奉上了三个锦盒,一一打开,第一个锦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只金玉瑞兽,第二个锦盒里面是一尊红翡的平安扣吊坠,第三个锦盒一打开,君滟也是一愣,之间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玉壶,那玉壶是羊脂玉净瓶的形状,半尺高的样子,上面浅浅雕着春燕,十分柔美。
烨华看君滟盯着那个玉壶,放下手中的杯盏淡淡道:“你喜欢就好,今日夜深了,朕让太医给你开了安神药,你喝了早些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烨华说完,似乎是没有一丝留恋地出门离去,就像是他来得那样突然。
青岚看着烨华离去的背影,低声向君滟道:“小主,皇上他……”
君滟并未接话,只是手中拿着那个玉壶,嘴中喃喃念道:“一片冰心在玉壶,或许我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