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颤着腿,咽了下口水,从早晨被少爷点上名,到现在走在这宫墙之中头都还是晕的,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巍然屹立的宫墙,在从前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进到这紫禁城,皇帝住的地方。
“顾公子随咱家这边请。”从长廊进入一个四方亭,四个路口不同方向,领头的老公公站定一侧向东边做了请的姿势,才继续领路。
脚下是大理石切的路,被常年走动的足印打磨的光滑明亮,一低头石上还模糊印着自己的影子。鼻间是淡淡的花香,再往前面就是一片红一片白一片黄交错复杂的菊花海,顾长愉看到花枝衍生到路旁的那朵白色的瑶台玉凤,衣摆轻轻带过,耳边响起初识时那人说的话:百花中唯爱菊,百菊中我却独喜这瑶台玉凤。
皇宫中的御花园除了百花园,还因为先皇崇尚君子之风,而专修了梅兰竹菊四园,这就是那菊园,菊园后便是竹园,皇帝的御书房便建于那处。
绕过菊园,空气一下清晰不少,风轻轻吹过那竹叶发出飒飒的响声,后脱离了竹节,飘落下来,洋洋洒洒的一地,踩上去也是那清脆的声音,独有另一番滋味,不过肖远琛上位后嫌这声音吵杂,便日日派人打扫清理,所以这一特色也只有在肖为在位时才能体会到的了。
顾长愉思绪转换在前世今生,不一会儿御书房的大门就到了,和宫内的结构完全分开,这是单独的一个园落,装饰的也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富丽堂皇。
“顾公子,容奴才入内通报一声。”领头的公公用那稍显尖锐的声音向顾长愉道,规矩的行了一礼,看到了顾长愉的回应才入内去。
喜鹊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看到那公公走了,压低了声音,抖着问顾长愉:“少爷,这……这是什么地方?皇帝就……就住这里面吗?我,我是不是等会就可以见到皇帝了?”
顾长愉被喜鹊这紧张的模样逗笑了,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呢?他回答道:“这是御书房,皇帝住的地方在梅园那一头呢,等一下进了里面,你只能让内侍领着在外面等候,是见不着皇帝的。”
“哦,哦。”喜鹊心里舒了口气,既开心,又失落,想着还好不用见皇帝,又想着居然见不到皇帝。不过一会儿便也就释然了。
内门走来两个公公,另一个领着刚才领路的那一位,品级明显高了不少,半弯着腰,一身四品朱红服饰,手捋着一把白毛拂尘,顾长愉一眼便认出那是肖为身边最得势的内侍洪竹。
“顾公子,里边请吧。”洪竹走到适宜的位置,做了请的姿势,也不多说其他。
“有劳公公。”顾长愉看着这熟悉的面孔,抱拳回了他的礼,他还没有忘记当年他是如何帮肖远琛拉陇他的。
喜鹊还想跟进去,被另一个公公给拦下了,顾长愉也给过他提醒,因此也就安静下来。
。。。
顾长愉上一世,并没有这样和皇帝见过面,上一世和皇帝见面还是在回来京都两年后,和肖远琛熟识,他将自己的文章献给了皇帝,那时皇帝在一次游园中召见了他,那时他如刚刚的喜鹊一般,皇帝问他:“你可就是顾长愉?”
他颤声答到:“是。”
后也忘了不知是什么事情打断,那第一次见面就那么过去了。
“顾公子,里边请。”
停在一门前,洪竹打断顾长愉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顾长愉记得这里,是皇帝专设的议室,顾长愉隐约听到里面有谈话声,洪竹退后一步,似不打算要进去了。
洪竹深得肖为宠信,众所周知,上一世就连立太子的诏书都让他来保管,现在他不入内室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顾长愉微微讶异了一下,推门入内,半低着头,悄悄用余光打量了室内的人,对着上坐的皇帝行了大礼:“草民见过皇上。”又侧了身向右边行一礼:“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室内空气似乎静止了一样,上位的皇帝补免礼,顾长愉就不能动,感觉到三道目光齐刷刷的打量着自己,顾长愉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善是恶。
“免礼赐坐。”
苍劲有力的声音,带着上位着自身的气势与威严,随着他的话,两个宫女像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一般,立即将一把红木靠椅抬了上来。
“草民谢皇上隆恩。”顾长愉谢了恩才坐下,头微微抬起,不着痕迹的打量这大宏最尊贵的三个人。
大宏的皇子公主们相貌大都遗传了他们的父皇肖为,极英气,往人群中一放让人不自觉的就被吸引住,肖为也不过四十几岁,既爱文又喜武,像个书香气息极浓的温和儒雅的读书人,又更像个杀戮极重的修罗将军,两种气息混合到一起,就是一种别样的气势。太后已是个头发发白的老人,上一世顾长愉只见过两次,对于晚辈总是慈爱又庄重的模样,只不过顾长愉对她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那笑意不及眼低,似乎一回头那目光就会变成毒蛇狠狠嘞住你。对于肖为的皇后曲宁,静静的端坐在一侧,脸上是适宜的笑容,那眉眼就像名家手下画笔所画,就算着着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也挡不住她自身出尘之气,上一世顾长愉只知道她是国师的姑姑,肖为去世后她就般离皇宫搬到了清心庵,吃斋念佛,深入简出,顾长愉现在却是第一次见。
“你便是顾将军之子顾长愉?”沉默中,太后甄氏打破安静,问了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顾长愉恭恭敬敬的又起身回了礼,规规矩矩的回道:“回太后,草民正是。”
“你大不必如此生份,顾将军乃是我大宏千古英雄,如今他已归西,徒留你等一介弱小,朕理当多加照顾才是。”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肖为一副痛心的模样到不像是伪装。
顾长愉垂下眼,父亲母亲的遗骨在边境荒凉之地,尸骨未寒,死因尚无人彻查,还曾被宵小之徒无故灌以勾结外族死有余辜的高帽,还有长安三月多以来受的苦难,什么大宏的千古英雄?什么多加照顾?低下头,顾长愉嘴角勾起一个冷笑,身体却是站直了,又对上位之人行一礼,声音都慌乱起来:“草民惶恐,为人臣子礼当为国为家做出牺牲,何来英雄之说?这不过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
“哦?本分吗?”肖为轻笑,目光如炬的看向顾长愉,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妥,晾了顾长愉好一会儿,才又再度开口:“你当真觉得这是本分?”
顾长愉仍然保持着那行礼的姿势,道:“草民不敢虚言。”
“你且坐下说话,此时此处也无外人,就不必如此了。”肖为饮了口茶,跳过之前的话题:“按辈分,你母亲与皇后是姊妹,柳曲两家关系也深后,怎么按民间算法,朕也算是你半个叔叔了。”
“草民不敢。”顾长愉将那份惶恐演到极致,声音当中都带上了恐惧。
肖为沉默的望着坐下的顾长愉,那一副惶恐紧张的模样依稀可以看到顾卿的影子,却哪有顾卿当年的半点风采?就连他母亲一介女流之辈的气势都及不上,但那无论如何都绕着一个圈子说的问答,到底是巧合还是心有防备?
“皇帝,这长愉第一次入宫来,怕是生疏了,以后就让他长入宫来,皇子门年龄相仿,应该也和的来。”太后冷不丁的说出怎么突兀的一段话,立即吸引了肖为的注意,就连顾长愉也不由抬起头来看她。
坐上的老人笑着,看着顾长愉的目光愈发慈爱,肖为从小最亲的就是他的母亲,对于她的要求也几乎没有拒绝过,例如娶曲宁为后,或是与大尤息战。只不过她从来不亲近后辈,就连他的儿子那些优秀的皇子像都入不了她的眼,但此刻他却为了怎么一个第一次见,也从来不相熟的后辈谋这么一个福利。
“母后,这怕是不和规矩吧?”曲宁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般模样,就像从天外飞来的,冷冷清清中又带了一丝柔软。
“是啊,母后,况且今日宣长愉进宫来是为了方麟之事,若母后当真喜欢这孩子,等事情解决了再说也不迟。”肖为点头示意同意皇后的说法,他忌惮顾卿的兵权和柳家的财力,把顾卿之死的事一拖再拖也不过是为了要引出顾家军,左等右等却是等来了个坏事的方麟,还未确定顾长愉和方麟与顾家军之间的联系,自不能将人放到宫里来。
甄氏还未说什么,顾长愉就上前一步,拒绝了:“草民谢过太后恩点,只是一这不合规矩,二草民家中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怕是要辜负太后一番好意了。”
“也罢,是哀家糊涂了!皇后扶哀家下去休息吧。”甄氏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累了,曲宁听了话立即行了礼告了退扶起甄氏离去。
目送着人出去,房内只有他们两人,肖为才又对上顾长愉,他叹口气,似乎无奈:“你父亲之事,你可曾怨过朕?”
“不曾。”顾长愉说的这话却不是违心的,上一世他从来没有将这件事联想到肖为身上去,虽然这一世多少有些怀疑,没有查清前也谈不上怨不怨,恨不恨,只是……
肖为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满意,后而道:“今日宣你入宫,其实是有一事。”他抬头看着顾长愉的脸色:“你可认的方麟此人?或者……顾家军?”
顾长愉眸光一冷,并没有抬头,似乎有些明白了肖为的用意,心里悲哀又更觉得可笑,他淡淡道:“认的。”
也许,在如何忠心耿耿,最终也抵不过那四个字……功高盖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