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都是姐姐讲给我听,然后我自己拼接,有很多事情即使姐姐讲给我听,我也无法拼接起来。我没走出过我现在住的地方,这里是姐夫买给我的房子,姐姐说是姐夫送给我18岁的生日礼物。我说过姐姐嫁了一个有钱人,就是因为生日礼物姐夫送了我这所房子,这里是高档小区,虽然我没有走出过这个房子,从来没有走到小区里散步,但是就只看这的物业服务就知道是有钱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这里的水电、物业费是怎么算的,因为这些都是姐姐在打理。我住在顶层,是小区的中心位置,一面是大大的人工湖、一面是假山流水、一面是老人和孩子活动的休闲会所,还有一面是我的邻居。
这是一栋一梯两户的高档公寓楼,顶层是复式楼,差不多300平的面积,只有我一个人,姐姐会在每天的傍晚来一次,然后再回她市中心的家,从我有记忆起就在这个空空的房子里没有出去过,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走出去?姐姐的意思是我没有必要走出去,她会打点好我的一切。
我想我自己是想走出去的,只不过是一直以来没有找到让自己走出去的理由。
直到有一天,对面的邻居敲响了我的门,那天是在姐姐走后,有人来敲我的门,我想是姐姐折了回来,但是我忘了姐姐重来都是自己开门进来的。
我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说他是我的邻居,叫勒元初。
小区里的栀子花开了,到处飘香,但是顶层是闻不到的,他邀我一起赏花闻花香,我不知道这是最幼稚的搭讪方式,但是我也不懂拒绝。
小区里面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只有寥寥几个年轻人,他说因为这里的环境好,离市区有些远,大部分居住的是老人。
那天的栀子花开的很漂亮,也很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手已在他手中,我不懂得抽出、也不想抽出。
从那天开始每天在姐姐走后,和勒元初一起在小区里散步变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就像当初每天期待姐姐来看我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不想让姐姐知道他的存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勒元初已经带我行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这对我来说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每天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刚刚飞出牢笼的小鸟,迫不及待的飞向自由的蔚蓝天空,他带我一样一样的熟悉那些很平常的事物。
我的生活慢慢的走向正常化,我开始尝试找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我没有任何学历、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但是我也不想再依靠姐姐生活。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能是到处碰壁,因为谁都不会雇佣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勒元初说,你可以先去学习。我告诉他,我想离开姐姐,我不想再做他们的菟丝花。
我可以带你离开吗?
我和勒元初的婚礼很豪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高干子弟,父母都是军人。我的婚宴只有姐姐一人出席,姐夫仍是没有露面。
结婚后,勒元初带我去了法国,他说那里适合夫妻之间的浪漫生活,他要和他的小妻子好好培养感情。是的,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很不开心,我们没有恋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他结婚,但是在婚宴后,我就开始变得忧虑,患得患失,会有间歇性的歇斯底里。
“青青?”我抬头看到了那个几乎被我忘记的面孔,我不知道要怎样叫他,他现在也不是我的姐夫,只有愣在那里。
“苏总,好巧啊。”
勒元初拦住我的腰,宣誓着他的所有权,向对面的男人打招呼。
“是啊,勒总,听说你已经回国很久了,公司的重心已经转回国内了啊?”
“没有办法,青青不习惯国外的生活,只能回来了,我本是以为青青会喜欢那里的。”嘴巴在我的耳边厮磨,却回答的是对面的男人的问题。
直到双方离开,我都没有和对面的男人说任何话,勒元初和他说再见的时候,我也只是沉默的走开。
“青青?”
“我没事,吃醋了吗?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不用担心,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和勒元初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在他们孩子在学步车里面到处乱撞的时候,穆青想起了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
“军区大院的孩子可以开那么拉风的跑车吗?”
“你知道?”元初一脸惊讶,这么多年,他以为她已经忘了当初是他撞了她。
“恩,你带我上街没多久以后我就记起来了,也包括你一刹那惊慌的脸。所以我想要离开姐姐,我答应了你的求婚,我以为姐姐会带他出席,可是姐姐没有,我很伤心,一个是我的姐姐,一个是曾经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不知道是姐姐没有让他来,还是他自己不愿来,我很伤心,我想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我都已经和你结婚了,我不知道是姐姐不想我们见面还是他不想”我靠在元初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很幸福。
我16岁认识了苏牧,他是同学苏珊的哥哥,在苏珊的生日宴会上。苏珊是我们学校的才女加美女,而且爸爸是有名的商人,而妈妈却是政坛界的铁娘子。那一年,苏牧刚刚留学回来,26岁,青年才俊,班里的女生都很激动,向往着他就是自己的男朋友。一群女生围在苏牧的身边,我本也是要前去观望一下这个现实中的白马王子的,奈何陆之喧紧紧抓住我的衣服不准我上前。
忘了说,陆之喧是谁?
他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美女苏珊喜欢他,而他喜欢我的姐姐,我是他的挡箭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喜欢我,毕竟姐姐大我们8岁。苏珊想用她的哥哥把我套走,她相信他哥哥的魅力,但是她漏算的是,陆之喧和我只是两小无猜。
因着苏珊的撮合,我和苏牧走在一起,随着相处,慢慢的越来越喜欢彼此,那时的我以为苏牧是我的一切。
17岁的时候,父母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离开,只剩下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还好我还有苏牧。
18岁,高考结束,同学组织去旅游,庆祝我们的毕业和新生活的开始,我本不想离开姐姐、不想离开苏牧,但是姐姐说,我们还有好多年要在一起,而这些同学以后相见的机会会越来越少,苏牧也认为我应该和这些同学游历一番。所以我和我的同学出发了,本是预计了一个暑假的旅行,我提前结束了,因为我想念苏牧,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但是因为提前回来,看到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在苏牧独居的公寓里的大床上,看到了翻滚的他和姐姐。
其实在和同学一起游玩的时候,有个和我很好的女生说,你觉得是你和苏牧般配还是你姐姐和苏牧般配呢?
或许只有我不知道,姐姐也喜欢苏牧,或许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在一起了。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苏牧的公寓,他慌张的穿上衣服,追了出来,但是晚了,在他还没追上我的时候我撞在了一辆很拉风的跑车上。
晚祷
万丈霞光,我刹住单车,那个眩晕的倒勾劲射,在我的脑海里,喧腾了无数个静默时刻。
麦浪涌过来,我把单车丢在麦浪深处,踩着经冬的大片大片茅草,摔得满脸是泥土,狼狈地倚着球门喘着气,我不敢相信,他能这样踢球,我不敢相信,这个竹子搭却的球门,茅草地当绿茵场麦浪深深的田野,堪孕育这样的传奇。
黄昏,小伙子们蹬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杨柳岸,我倚着球门,陶醉在他的背影里,风起伏于我的发梢,我闭上眼,深深呼吸着悠悠麦香,我似乎与沉闷的过往一刀两断,无聊、倦怠,统统被这一刻的美妙驱逐殆尽。
树群开始黯淡,我颠沛在纵横的田埂上,始终想不起车扔在哪条沟里了,赶鹅的老伯消失在我的视线,这意味着在这广袤的田野里,我孤身只影,沿着溪岸,一路小跑,头顶升起几只大风筝,风筝的图案像极了阎王索命的符,铃铛似乎也幻化成手铐脚镣,妖娆在我的耳畔,我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可贵,因为今天,我与梦想有了牵连。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得格外彻底,父亲目睹我的狼狈,格外忧伤,他说你还有三天就嫁人了,你要是这副德行进了婆家的门,非把你扫地出门不可。
我不结婚了,我说得很果断,父亲和母亲的表情让我的话飘在梁上,久久觅不到立锥之地,我只能麻木地站着,一直站着,沉默,静待他们的宽恕。
父亲首先打破沉默,他操起笤帚,冲着我吼道:“你个棒槌,不知好歹的东西,霖儿哪点儿对不住你了,要发这个疯!”
我说你放心,像陆霖那样罕见的好孩子会找到比我好的媳妇儿,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家财万贯,我会自己跟他了断的,不会给你们丢人。
夜色笼罩着湖畔,静默地仿佛地狱的入口,我惊讶于我的绝情,我和陆霖的感情,丝毫不眷恋,直截了当的告白,让即将做新郎的陆霖如坠云里雾中,当我把留有我体温的金项链放在他手心时,他才开始警惕,我说我陶醉背叛,迷恋背叛,渴望背叛,告别过往,开拓新生。
他紧紧攥着项链,颤抖。
我像是一条逃窜的狗,留下了颈项里的链子。
未知真的有如此魅力让你离我而去?夕儿,不经历背叛,不懂得真正的皈依,我给你时间,你要多久?
一根手指横在他的睫毛边,一生,我轻轻地说。
他笑了,笑得让我悚然,笑得好像我已然输得一败涂地,他了解我,他比我的父母更知道,闯荡是我的生命,我生命的弦一刻没离开过赌局,他是我的恋人,不会像世人那样,评论我是何等的贤淑,相夫教子再合适不过,他是我曾经的恋人,该知道我的离去并不突兀。
一生,我也等你。
脚步声远去,他的承诺像风起的涟漪,无法散去,泪水落下来,我想揪住他,告诉他等我是徒劳,但我立住了,我有权利离他而去,但我无权驱逐他执着的心,泪水祭奠了我的残忍,我即将远行。
一个陌路人的倒勾劲射,让他在我的脑海里分崩离析,也让我在村里的赞誉支离破碎。
我一败涂地。
告别了过往,斩断了丝连,曾经的匍匐,我说那种幸福我支付不起,那种传承与我无缘,我是蒲公英的命,只配颠沛流离。
我从来不去想,我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他,是对我的救赎,我无法沉湎在婚姻的圈套里,葬送我的野心。
再次邂逅,很轻松。
一场婚礼,换来了无数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换来了一场又一场精美绝伦的球赛,眩晕的射门令我惊狂,狂野的角逐令我痴迷,这是我要的生活,我确定。
我们沐浴着柔和的夕阳,畅谈,撕心裂肺地谈,天昏地暗地谈,从皇马谈到柏林,从贝利谈到马拉多纳,从罗纳尔多谈到齐达内,从贝肯鲍尔谈到小贝,我不懂足球,只是莫名地沉迷于绿茵场的角逐,只觉得这是另一种身体的艺术,它能震撼我的每个毛孔,每脉神经。
他说你最喜欢谁,我说齐达内,他说为何?
我说,球在他的脚下,像温婉脱俗的女人,他支配着艺术的精魂游刃有余地调戏。
他说你的比喻真痛快,你适合写字。
他亲吻着署着他名字的球,我清晰地看到他的泪水,滴在球上,他闭着眼睛,默默晚祷。
一个坑,埋葬了一只球。
“夕儿,我父亲说我用踢球的信念做木匠,我就是鲁班,我不能再玩物丧志,我会努力的,以后没机会给你踢球赛了。”
夕阳栖息,林子里笼罩着圈圈雾气,他的背影不再气势磅礴,憔悴而忧伤。我为了他的一脚球,疯狂于这个梦,而他,葬了球,继续蛰伏在他的襁褓里。
前途、现实,那些暂时隐蔽的玩意儿像开春的毒蛇,从深洞里探出头来。
陆霖,像一个魅影,惊奇地闪动在我眼前,我不敢敲他家的门,只能爬进去,扮个蒙面人,撺掇到陆霖面前。
安静地打点着生意,不愠不火,一直是他的生存方式。
我说陆霖你把聘礼还给我吧,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
陆霖没有把聘礼给我,他说那是他对我的心,不允许我拿出去贱卖。
笔尖徘徊在支票上,我不知道我要多少钱才够组建一支球队,陆霖说你写多少都成,不够再来。
就这样,我恰如其分地运用了我对陆霖的歉疚勒索了一笔笔账单,我拯救了黎晖的梦想,成全了我的疯狂,却把他丢在荒漠的黄昏里翘首以盼着婚期。
折腾了三年。
我的晖夕队即将参加省里的角逐,作为队长的黎晖胸有成竹,他已不是那个在田野里傲慢的男孩,成熟骄傲而内敛,他像个将军,做着战前的准备,鼓舞士气。
我知道,他们会和以前的每次比赛一样,旗开得胜,凯旋,我的心,像升腾的礼炮,烂漫而绚丽。
一帆风顺,不是这个世道的脾气。
我掏出爷爷的烟斗,捣碎烟丝,沉重地吸着古老的迷药……
那晚,他无法入睡,到廊上散步,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鬼鬼祟祟地隐入树丛中,他说他听到了我的咳嗽声,确定我被挟持了,情急之下,从三楼一跃而下……
当他看着我安然无恙时,扑倒在我的怀里抽泣,夕儿,还好你没事。
殷红的血,半截腿,抽空了我的灵魂,我的泪滴在他的纱布上,渗入了他的伤口,一阵抽搐。
我开始相信这是报应,残忍的报应,绝情的报应。
那晚,那个黑衣人,是我。
我是去陆霖那里领我寄存了三年的聘礼,却葬送了所有。
夕阳下,我抱着黎晖,在三年前的那片茅草地上,在以前的那个坑里,永久地埋葬了署着黎晖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