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寂寞是绝症,无法根治。它来自我们心脏深处。借由另外一个人的思想或者身体,却可以短暂忘却。
她:只要你想,你可以再找另外的女孩子来陪你过夜。
他:但是我对此突然丧失兴趣。就像无论吞咽多少食物,一样觉得饥饿。
他把自己重重地砸在床上。这个夜晚如此漫长。酒精和烟草混杂在他的体内。空调并不能带来足够的温暖。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发烧。
他重新上线,看到她依然闪亮的头像,他说,陪我说一会话,好不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他再次地恳求她。觉得自己像重新回到少年时候,心境仓皇无助。
她终于把她的号码给他。
她的声音相当的年轻,泉水一样清澈,听起来带一点点沙。她放了一段音乐给他听。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她说,乖,好好睡觉。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五
他开始习惯在每天晚上打一个电话给她。这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像少年时候吞服的安定。感觉被一片湖水覆盖,而他的心躺在那里轻轻地呼吸。他们聊一些闲散的话题。她呵呵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依赖并且沉溺这样的感觉。
他开始想知道她的真名字,他依然不愿意叫她Vivian。她想了一想然后对他说,你可以叫我白白。只有他一个人那样叫过我。已经很久没有人那样叫过我。
有的时候打过去占线,他就到网上去对她说,白白,快点下线。
她对他总是温和并且宽容。她就很快地下线,然后电话铃响起。她最后同他说,乖,好好睡觉。然后再把电话线接上,继续写字。
12月份的时候,工作有段时间非常忙碌,常常要留在公司加班。肉体感觉疲倦。他问她要她的手机号码。他在一些难得的闲暇同她说话,听她一边劈啪的打字声。常常只说几句话,就要挂掉。他像一个小孩子对她抱怨,白白,资本家总是不把员工当人来压榨。
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她说,乖,忙完就能好好过一个圣诞。
他问她圣诞的安排。
她告诉他她想出去旅行一段时间,等回来了,再确定。长时间的写字让她感觉缺氧,她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她出去了一个礼拜。红色的头像上面是一片灰暗。他又开始失眠,打电话过去,听着一声一声的无人接听发呆。她把她的手机也关掉了。
丧失了所有联系。
莫名地会觉得委屈。她是那样决绝的女孩子。一直都是他在联系她,而她,一个转身,就可以站到他永远联系不到的距离。虽然知道她很快会回来,但是依然有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样的无能为力,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他在工作上是果断精明的男人。但是他发现自己渐渐掌握不住一些事情的分寸,比如思念。
12月23号的晚上。他再次拨打她的手机,然后听见她疲倦却温柔的声音,聂,我刚刚回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一波一波的情绪徘徊在喉咙。
他说,白白,我们一起过圣诞好不好。你可以先看我的照片,然后再做决定。
他把自己的照片发给她。穿着白衬衣站在公园的樱花树下。眼睛微微的眯起来。26岁的男人,残余的英俊和锐气。
她说,聂,你这样的瘦。我一直喜欢瘦男人。我有一点累,我考虑之后会告诉你。
六
圣诞那一天的清晨,城市下了一场大雪。街上节日的气氛相当浓重。店铺里面挂出来憨态可拘的圣诞老人。圣诞树在室内闪闪发光。
公司里面有一个庆祝的派对。但是他没有参加。
他在家里抽烟,等她的电话。
晚上7点的时候,她对他说,聂,我在你附近的地铁站。
他跑出去接她,觉得心跳有一些梗塞。他一眼看到那个蹲在出口的女孩子。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去。
她仰起头来看他,遮盖住面孔的头发滑开。她对他笑,声音是一样的,聂,你来了。
她掐灭手里的烟。然后把她的手指放进他摊开的手掌里面。她的手指冰凉。他轻轻地拉她起来。
他带她去附近的一家火锅店。灯光明亮,沸腾的汤液滋滋作响。暖气十分充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她缩了一下肩,然后仰起脸,闭着眼睛对扑面而来的温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饥饿或者寒冷许久的某一种动物。他站在一边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疼痛。
她喜欢吃生菜和鱼丸,不喜欢吃羊肉。喜欢喝椰汁,不喜欢喝露露。低下头吃饭的时候,她的刘海会滑落下来,沾到汤汁。他拿手帕伸出手去替她擦拭。
吃饱了,她的笑容会满足而慵懒。然后摸出烟来抽。寿百年,她眯起眼睛对他笑,这样淳朴的一个名字,百年好合。淳朴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
他们到楼下的公园里面散步。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有一些夜鸟从枝头飞过,就有碎碎的雪屑飘落下来。
可惜城市里面已经不能放烟火。她转过身来对他说,在郊区念大学的时候,每次节日,就有好多人去广场放烟火。屏住呼吸看,然后眼泪掉下来。
她月光下的容颜苍白透明,嘴角噙着一抹笑。她的眼泪真的掉下来。
七
她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去南方的那个城市,观摩一场婚礼。
站在酒店辉煌的大厅里面,看着他为她戴上戒指。然后大家一起举杯庆祝。她立在一边跟着鼓掌微笑。
结局总是不过如此。我们在一起爱了四年,他还是娶了别的人。那样迅速。应该像写过的那样,拿刀插进他的身体,然后自杀。可是突然没有了埋怨和悲哀,只是觉得疲倦。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转身离开。
她的脸埋在他的外套里面。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膛。聂,我只是觉得累。今年的冬天这样寒冷。
那一天之后,她再次消失。
他没有再刻意地等待,也没有反复拨打她已经关闭的手机。
她的主页上面有她留下的最后一篇文字。再也没有被更新。
他把那些语句打印下来,在空闲的时间阅读。
22岁的女孩子。大学毕业,没有工作经历。在陌生的城市,靠写字养活自己。生活有的时候很富裕,买喜欢的香水火机和衣服。有的时候非常落魄,储存了很多泡面。
有一个相爱四年的男朋友。整整大学四年。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同居了两年。构筑好所有的未来。她为他打过两次孩子。他哭着对她说,我会一辈子爱你,照顾你。
毕业之前,他们开始吵架。工作的不顺遂让他变得暴躁。他厌倦一切现有的生活,包括她。
后来他终于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找到很好的工作。
他对她说分手。他说,白白,我们在一起厮磨得太久,已经都消耗不起。你已经成为我的负担,我不能背负得那么远。
她不愿意相信。她依然天真地对他说,你喝多了。我给你半年的时间,好不好。半年之后你一定会来对我说,白白,我错了。我不想和你分手。
她只是笑,手指揪得发白,她一遍遍地问他,你爱我的对不对。我们会结婚"会有小孩"会有幸福的生活的,对不对。
她一直在等他。但是他等不了半年。五个月之后,他给她发来了请帖。
一切的等待和坚持都丧失意义。她站在陌生的酒店里面微笑鼓掌,听见心里大风呼啸的声音。
他知道她写的是她自己。
圣诞的那个夜里,她的眼泪淹没他的心。她对他说,聂,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写字了。她捂着胸口对他说,因为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如此空旷而虚无。她的手臂紧紧将他缠绕。她低声地哀求他,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他的汗水打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激情像潮水一样席卷。
两个人,契成一个圆,对抗黑夜的漫长和寒冷。他把她的头发揪起来,她发出猫一样痛苦的呻吟。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肩胛。眼泪和寂寞交融,欢娱和痛楚交融,晕眩和清醒交融。
在激情退却的那一个瞬间,他颤抖着对她说,我爱你。
她的眼睛睁开来,她伸出手指接住他掉下的眼泪,她说,不,你不爱我。我们只是互相安慰的两个陌生人。不要对我许下诺言。
八
他的生活依然还是在继续。
她留给他的记忆渐渐模糊。不记得曾经同她聊天时候说过什么。不记得每一个打电话给她的夜晚,他是怎样躺在被窝里面睡过去。她的眼泪在时间里面干涸。他还是会在各个论坛页面之间漂移切换。失眠的时候一根一根地抽烟。他已经习惯那个永远熄灭的红色头像,就像习惯那片沉黑的底色上再也没有新的文字出现。
1月份的时候,泱泱再次回到他的生活里来。
剧情这样老套。他摸出钥匙准备开门,然后看到房间里面亮起的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泱泱从屋子里面探出脸来。她说,宝贝,我回来了。谢天谢地,你一直没有换掉大门的钥匙。
那个香港男人最终没有娶她。因为她有了孩子。她的眼睛里面开始有泪光,她说,聂,这是你的孩子。
他默许她住下来,没有多问任何一句话。
他们看起来像任何一对平常的夫妻。他清晨开车去工作。晚上回来,她已经替他做好饭。他上网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看电视。
但是第一个夜里,当她将身体轻轻贴向他的背,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她。
快到春节的时候,他得到一个去国外进修的机会。时间是半年。
泱泱花容失色地揪着他问,那我呢,我怎么办。
他看着她,我不能再继续收留你。
然后泱泱的眼泪混杂着尖叫,你怎么可以这样抛下我。你是要赶我走吗,我有了你的孩子了啊。
他感到心里的厌恶。他终于开口对她说,我们可以去医院确定一下你怀孕的日期。
那一个夜里,他对着漆黑的屏幕终于开始写字。他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看她自己的主页。她是那样彻底的女孩子。
他说,白白,我想我已经决定要出国。我不能再收留泱泱。她怀了一个酒吧歌手的孩子。原先包养她的香港男人洞悉了她的越轨,将她赶了出来。孩子的父亲不敢认帐,所以她只能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想我也已经疲倦。什么话都不想说。收留她直到她找到新的跳板,直到我再也不能收留。
白白,我知道你圣诞出来见我,是为了与我告别。你要同你曾经等待的过去告别。而我是你那段过去里面的插曲。我想你是决定要过上新的生活。割舍所有过去的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离开这个城市。白白,你是我遇见的这个世界上最澄澈亦是最悲观的女子。
那一天我对你说我爱你。你掩住我的口然后摇头。
白白,其实探究爱和不爱没有意义。有些时候,只是纯粹的需要。我想我需要你。就是这样。
让我们继续陪伴,直到结局来临。
白白,你是可以让我的心柔软疼痛的女孩子。上一次一个朋友对我说,爱不是占有或者其他,而应该是两个人,携手来看这个落寞的人间。白白,我只想起你。你黑夜里面花朵一样纯白的容颜,温柔的笑容和苍老的心。
白白,这一次我也给你半年的时间。
考虑一下。我们应该在一起。幸福确实是机缘,白白,相信自己一次。
白白,我想念你。一直,非常。让我见你一面,在出国以前。
九
周末的时候,他在家里收拾行李。听到敲门的声音。
他跑过去开门,然后看到微笑着的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