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雕花木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地清源大步踏了进去,整齐的屋内一尘不染,桌上的早餐依旧热气蒸腾,碗筷却是纹丝未动。床上被褥犹自带着微微热气,作为曾经有人的唯一证据。去哪儿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白衣男子去哪儿了?清源坐在床沿上理着脑海里有些烦乱的思绪。
教徒们集体服毒自杀,断了线索。看似知道许多事的白衣男子又神秘失踪。在防范森严的地府,没有他的手谕居然可以来去自如,这不免让他有些不爽起来,何况还未搞清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如今可世道不同以往。短短片刻,年轻的当家人在心里拟定了注意。他已经完全激起了地清源的兴趣,就算把整个青山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
在地府少爷竭力寻找白衣男子的时候,被寻找的人却躲在一幢破败的茅屋里。白衣沾了许多灰尘与血迹,发丝凌乱,深陷的双眸里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与无助——那样的眼光,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眼里。风透过千疮百孔的小洞刮了进来,带着草木的糜烂气息,这样的味道让他蓦然觉得安心,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困意便止也止不住的卷土而来....。
....记忆层层叠叠漾开,遥远而强烈....。。
彼时,他和世间所有孩子一样,有美丽雍容的母亲和英武伟岸的父亲。幼年的记忆里,他的家很大,像一桩宫殿般伫立在山头。山上奇花瑶草不谢,松竹翠柏长青,寿鹿仙狐,灵禽玄鹤,童年的天地间充斥着无数欣喜。然而,他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和自己同年的小伙伴,周围的人只是很怕他,没有人和他分享他的喜怒哀乐。那天,是他八岁的生日,母亲特许他出去玩耍,他高兴坏了,跑进深深的丛林,在草丛间偷偷张望家仆们急切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胜利的快感。在他转头的刹那,深绿色草丛里露出一方白角,他好奇的走进,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是一个沉睡的女孩,小小的身体躺在松软的草上,白色衣裙在风中蹁跹。她合着眼,面容宁静安详,恍若一个初到人世的天使。风声和着草香丝丝缕缕的缠绕,他的思绪霎时被吸引,蹑手蹑脚靠近沉睡的女孩,生怕惊醒了她。出生到现在,他唯一接触过的女性只有妈妈,家里女仆虽多,却是很畏惧他的少主身份,根本不敢和他玩耍。女童在一瞬间睁开眼,吓得他顿时不知所措。他凑近她,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皮肤很白,隐隐有些透明,光洁的额头戴着一串珠饰,白色的珍珠垂落下来,眉心一点殷红,是他从没见过的图案。深色瞳仁漆黑漆黑的,他在里面看得见自己,第一次面对异性时那样的张慌和喜悦。
女童嘟起粉嫩的唇,同样抱以好奇的目光,阳光打在她身上,刺得幼年的自己真不开眼,他看见她头上有隐隐的光晕,那一瞬间他更加相信她就是天使。
“你叫什么名字?”他鼓起勇气看向女童,半晌,女童还是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男孩皱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被人看见他们会抓你的。”他有些担心家仆会发现这个迷途的天使,小女孩听罢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轻灵的站起身。洁白的裙摆,洁白的发带,她就像一只洁白的水晶蝴蝶,飞入了他小小的心里。
“跟我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一把扯过女孩的小手,一路奔走。“到了。”他钻进山洞,气喘吁吁地宣布他们的安全。女孩一点也不喘,依旧是定定的看向外间,没有表示丝毫的感谢和惊讶。
难道这个天使是哑巴?他心里闷闷的,不过他终于有朋友了。那个下午他过得很快乐,他带着她在小溪里捉鱼,给她讲故事,教她编花环,她学得很快,几次下来就赶上自己了。他将花环套在她头上,她第一次对着他笑,那样美丽的笑容,瞬间就晃花了他的眼。
女孩是在和他玩捉迷藏时走掉的,他蒙上眼许久不见有人,扯下眼罩,四周空荡荡的,那个天使飞走许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在他八岁的心里留下了一季的闪耀。很多年后,当他回忆起那个美得不真实的画面,仍旧以为是在梦里。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去同样的地方守候,希望可以再见到那个占据他心里全部的天使。周围景色依旧,只是少了那一方白角,八岁的年纪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只是单纯的等待一个人,等待那样一个美丽的笑容。
再一次的重逢,没有想象中那么美,没有清风,没有阳光。是在夜里,有的只是无尽的血色。他自梦中惊醒,只听得门外刀剑碰擦之声,夜黑风高,冷风吹过,夹杂浓重的杀气,烛台上烛光岌岌可危地摇动,熄灭。“爹!娘!”不详的预感与恐惧使他开口呼喊,然而在他刚喊出一个音节的时候,粗糙的手掌便捂上了他的嘴“孩子,千万不要出声。”他听是奶妈的声音。他听话的闭上嘴,缩在奶妈怀里止不住颤抖。
门外刀剑声持续不下,一蓬蓬热血洒在地上,溅在窗户上。他看不到爹娘,也看不到其他人,他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有一双手卡住了他的喉咙,发不出声。
大屠杀是在早上结束的,东方微露鱼肚白,淡淡的晨曦,轻灵的风中夹杂着的不再是花香,风光如画的山峦,在瞬间成了修罗场。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一边,血还在不停蔓延,一片狼藉,兵器散落四周,浓郁的铁锈味熏得他几乎作呕。
“啊!”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抬腿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那熟悉的衣饰“娘?”他有些害怕的抚摸那个沾满鲜血的面庞,娘最后一次将他抱住怀里,解下脖子上一物塞给他“凌儿...。。拿好了...。千万.。千万不要落入坏人手里....奶妈会带你去找一个叔叔..。”华贵的妇人一边说话一边呕血“你要.....。好好听叔叔的....。叔叔的话...不要.....”话音未落,西灵宫的女主人撒手人寰,凌寒只感觉娘的身体在逐渐发冷。猛然有利剑刺人心中,在他恍惚间眼眶里泪水长划而落,跌落在母亲的遗物上,冰冷的珠子在泪水的浸润下晶莹剔透。
透过婆娑的泪眼,门口似乎有一个人影,光影间看得很不清晰,看轮廓似乎是一个女子,小小的身影。是她!是那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凌寒停住了哭泣,呆呆看着小女孩朝他一步步靠近,她还是那么的美丽。依旧是洁白的衣裙,和上次的不同,这次的衣裙精致了很多,轻灵的质地更衬得她飘逸如仙,黑发散至腰间,只插几片白羽点缀。她的眼神似乎也变了,淡如秋水,仿佛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唯一不变的,依旧是她眉心的符号。
白纱裹身的小女孩环视一周,片刻废墟里跳出数十个绿色袍子的人,在小女孩跟前跪下“参见圣女。”小女孩依旧漠然,赤足跨过跪在她跟前的人,径直来到凌寒面前。
“你是圣女?”凌寒迫切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一切!“你说话啊!”凌寒伸手扯住那一袭白纱,却被厌恶的推开。如仙的女孩自怀里掏出瓷白的小瓶,随手一洒,接下来出现了让凌寒惊呆的一幕:瓶子似乎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扩散,沾染到那些东西的绿袍人瞬间开始腐烂,血肉剥落,最后化成脓水,流淌进泥土里,整个过程听不到一丝惨叫。凌寒忍不住弯腰呕吐,小女孩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反倒是同情的看着凌寒,摇摇头后走开。
“等一下。”男孩的手再一次拉住了女孩,女孩停步,侧头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开口,冰冷的音色划开死一般的宁静。
“白千羽。”女孩细细声,声音连同人一样,没有丝毫感情,苍白的就像是傀儡。
五岁的巫教圣女白千羽和八岁的西灵宫少主慕容凌寒就在这样的场面下第一次开口说话。
如果注定结果不能改变,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遇的好。我们都看得见开始,却摸不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