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后好像交待后事一样,我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入宫以来,每逢二阿哥祭日前后,皇后或长或短都要病几日,众人虽不说,却心知肚明,这病是思念二阿哥而起,二阿哥已过世十余年,尚且如此。何况襁褓中牙牙学语、夙慧可爱的七阿哥。
看着皇后哭我也难受,可又不敢哭,只能强忍着泪劝道:“皇后正当青春鼎盛之期,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既然知道皇上对皇后的情份,就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可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止也止不住。
我正陪着皇后哭,巴朗走进来说:“主子,三公主进宫来了。”
皇后擦了擦眼泪问:“她现在何处?”巴朗说:“刚从皇太后的寿康宫出来,马上就要到了。”皇后点点头,命巴朗给她更衣,我忙告辞出来,走到长春宫门口,刚要上轿,见公主的黄顶轿缓缓而来,忙停身候着,轿在我身前停住,和敬公主缓步而出,走到我跟前,向我微微一躬说:“知道令嫔和皇额娘好,皇额娘由于幼弟新丧,终日悲伤,烦请令嫔有空多开解开解。”
看着这个只比我小四岁的皇朝最尊贵的少女,仪态端庄,进退有度。我心里真是五味俱陈。我忙还礼,和她略说了几句客套话,看着她举步进宫,我才上了轿。
乾隆十三年的正月,又逢月食,使原本愁云笼罩的后宫,更加沉闷得令人喘不上气来。
皇后三日好,两日病,乾隆不放心皇后住在长春宫,把她接到养心殿东配殿小住,以便于照看皇后的病情,帝后原本恩爱,此时乾隆对皇后更是小心呵护,除了御门听政,和接见大臣外,时刻陪伴皇后左右。生怕皇后稍有差池。
元宵节,皇后勉强支撑着去慈宁宫参加夜宴。
许是乾隆悉心照顾,再见皇后时,人虽然清瘦,但是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皇后怀七阿哥时,喜食肉,所以生了七阿哥后,虽然努力节食,仍有些微胖。此时容貌清丽,倒比之前俊美了许多。可眼角眉梢的愁云总是在不经意间闪现出来。人也较往时迟钝,有时候太后跟她说几句话,也不见她应一声,时不时地对着某物发呆。
乾隆虽满面含笑,但眼底深处的悲痛却掩也掩不住,席上有人提起朝鲜国王李昑、遣使表贺。万寿、冬至、元旦、三大节、及进岁贡方物。乾隆命赏赐筵宴如例。又提起琉球国中山王尚敬、遣使表进乾隆十一年正贡、并补进九年表文,乾隆仍命赏赐筵宴如例。
乾隆话音刚落,娴贵妃近前请示进献七阿哥的贡物如何处置?
乾隆鼻音忽地重起来,隐隐听到他喝道:“这些收起来便是,何来问朕?”
彼时我正站在皇后身侧帮她步菜,闻言我的手一抖,忙抬眼看了一眼皇后,见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碟中的菜。再抬头看了一眼乾隆,他紧皱双眉,眼中带着薄怒。那时刻,我心里也有些厌恶娴贵妃,又觉得她有些愚蠢,难怪乾隆憎恶她,即便她存心想刺激皇后,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
转眼已至月末,往年我最喜欢过正月,天天都是节,可这个正月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后已康复,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她的身份,不容许她过久的沉泯于哀痛之中。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要做出表率,心系天下,侍候太后、皇帝是她的责任。
人前不得不隐去心底的悲痛,强露笑颜,可这样也最伤身子。
二月初二,用过早膳,我正低头挑选鞋样子,眼看皇后的千秋节要到了,想给皇后好好做双鞋穿。去年千秋节,皇后陪乾隆去盘山,没在宫里过。今年乾隆又定了东巡,原本日子定在正月,由于七阿哥薨逝,行程改在了二月。想来皇后的千秋节怕是要在东巡的路上过了。
我挑好鞋样子,把已绣好花的月白缎布比对着鞋样子,起身想去取剪刀,明玉起身拦住我:“主子,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从今儿起龙王爷要开始行云布雨了,不能动刀剪针线,怕戳穿了龙眼。”
“初一、初七、十七不能动针,二月二连剪刀都不让动,那我这双鞋何时能做好?”
明玉笑道:“做鞋只不过是主子的心意罢了,难道皇后真会等着穿?主子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绣花,奴婢看着都心疼,今儿就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歇息一日可好?”
闻言我放下鞋面,放在膝盖上抹平,秋菊凑到我跟前:“主子,东巡的名单下来了,好像没有永寿宫。”
想起去年冬至大典次日,乾隆告诉我来年正月御驾东巡,他要亲自去孔庙致祭孔子。乾隆虽是满族皇帝,却遵儒家,当时还跟我说只拜圣师,还不够,闻其徒弟颜曾思孟四贤故里各有专庙,也应分遣大臣,恭奉香帛,前往祭献。以显诚敬。
还把他新做的一篇四贤赞让我鉴赏。至今我仍记得一两句‘贫也者吾不知道其所恶。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德以润身。孰谓其贫。’……”那时他容光满面,侃侃而谈,而今不过短短两月,就全变了,乾隆对我已无昔日之情,不但很久没翻过我的牌子,就连偶而遇见,对我也是冷若冰霜。
永寿宫不在东巡的名单,早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正月里除了几日不能动针外,我都在抓紧时间给皇后绣鞋。希望皇后在东巡的路上,能穿上我做的鞋,如今看着绣满花的鞋面,我的心忽然烦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