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亲觉出乾隆不想让他多言,忙接旨。乾隆示意他起身,问他:“大金川调兵逾半载,拨饷过百万,所调陕兵,何时到齐?进兵以来,军声若何?贼人见大兵云集,情形若何?何时可捣贼巢?怎全不见奏报!你回去,命军机处将所有近日军情,作速详悉奏闻。”
讷亲一一领旨,起身告退。
乾隆召见讷亲时,我退到屏风后,讷亲走了,我从屏风后转出来。见乾隆正站在窗前,凭窗无眺:“朕之所以有些事想说与你听,皆是知晓你心善,能劝朕化大事为小事。化有事为无事。”
闻言我怔住了,乾隆总说我心善,其实是我出身平民,知百姓疾苦,而他身居帝王之位,能知‘法安天下,德润民心’,岂是我所能比的?半晌我蹲身一揖:“皇上普免天下钱粮,爱民如子,诛不法之途,惩贪官酷吏,以慈惠孚众心,皇上之德,臣妾岂敢项背。”
乾隆道:“则今日之顽民聚众。干犯刑章。朕得不引为已过。深自愧悔也欤。”
乾隆回转身,看我掩口而笑,他也笑了:“你我从未如此说过话,连朕都觉得有些酸。”
我笑道:“再这么说下去,臣妾的牙都要酸倒了。皇上还是说点能让臣妾听得懂的话吧。”
乾隆走到木炕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下,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自七月初一,天狗食日以来,朕总是心存焦虑、惴惴不安,朕前朝事忙,不能处处照管你,驾临避暑山庄后,你当事事加倍小心。”
日食是太阳、地球、月亮旋转成一线时形成的,并非天狗食日,可这样的道理,我身为后宫嫔妃,如何能知晓?若以此开解乾隆,他必要寻根问底,没办法,我只能笑道:“皇上多虑了,在宫里,在园子里都是这几个人,这些地方臣妾都能安然无恙,岂会到了避暑山庄就会有人害臣妾?”
乾隆要去太后行宫请安,命李玉送我回行辕。在路上,李玉道:“在宫里,在园子里,万岁爷为娘娘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可到了避暑山庄,万岁爷要接见蒙古大臣,还有行围木兰,娘娘是该小心些。”
次日起身,途经两间房,常山峪,喀喇河屯,终于六日后到达避暑山庄。一路上我是赏花玩景,见什么都觉得新鲜。秋菊几个直抱怨,若如此玩法,等到了避暑山庄,怕是都要累倒了。
可乾隆却是比我还忙,要着人查核江民欠款,又要免湖南临武、蓝山、二县水冲地亩额赋。还要关心漕米如何运送。就连巡幸路上,未种树之处尚多,或有种植者,亦空缺不全,或多枯乾都要一一巡问。又叮嘱。‘惟雇觅种树之人。必须先给工价。既种之后。乏人看管。易致损伤。设役巡查。徒滋扰累。许民承种柴薪。听其收管。树已成材。照价给买。’又有浙江淳安、寿昌、遂安各县,因受水灾较重,命缓征漕项。还要交待若灾民交冬之际。如有衣食更觉艰难之处,令该抚查明办理,量加赈恤。以资接济。事无俱细。
未进宫前一直以为,当皇帝就是早起开个会,太监出班‘有事启奏,无事卷帘退朝’,开完会后,皇帝便回到后宫,跟妃子们吃喝玩乐。这是负责的皇帝,若是不负责的便是连早会都免了。
进了宫以后才知道,要想做个好带头人,是真挺累的。在朝廷看似芥豆之事,对百姓却是关乎生命。
刚到避暑山庄,就有金川捷报,乾隆因瞻对之战时庆复一直报喜不报忧,对他的话不复全信,告诫庆复,勿以小小取胜,而沾沾自喜,大兵压境,未尝不畏威慑服。究难保其日后不复肆横。
乾隆本想把我安排在延熏山馆,跟皇后住一块儿,可我怕惊扰到七阿哥,跟乾隆商议想住到‘梨花伴月’,乾隆初时不肯,说‘梨花伴月’初春时万树梨花盛开,就像满山落了大雪,那时候才美,这会儿有什么好的?
我道:“这会儿虽无梨花,但臣妾喜欢这里清静,梨香满室,院内又有清池、假山、石桥。正是读书、赏月的好去处。”
又有皇后与我求情,乾隆才勉强答应。
夜晚安置物品时,春桃道:“主子,这里四面环山,是过于清静了。”
我笑道:“这里离松鹤斋远,除了早晚给太后、皇后请安,其余时间如何吃,如何玩,都由着我们性子来。想吃肉可以烤肉,热了、乏了,还可以去清池里泡泡。这样的好去处,哪里去找?”
春桃微微笑了笑:“主子心机单纯,唯吃和玩是人生第一大事也。”
乾隆次日宴请蒙古大臣,天刚擦黑,他带着李玉信步而来,后面的小太监手里捧着食盒,乾隆笑道:“你尝尝今年的肉比上年如何?”他靠近我身边低声道:“这些都是朕亲手与你切的,万不可赏与他人。”
我笑道:“还未行围就有鹿肉吃了,真好?要是再有几块生肉就更好了。”
乾隆笑道:“有生肉,难道要自己升火烤?”乾隆扫了一眼已支起的炉子,及旁边两口袋木炭,叹了一口气:“难怪你带的东西比旁人都多,从家里带炉子,木炭。给你拉车的马都是千里马,也不怕把它们累坏了,烤肉,最好的炭是果木炭,这里梨木就好,还巴巴从宫里带炭。”
我笑道:“臣妾在宫里烤肉也是用黑木炭,觉得甚好。只是宫里的肉运回去放置几天了,不放鲜,肉就是新鲜的烤来才好吃,因此臣妾备了炉子,炭,连辣椒面、孜然面也备了许多,等明儿有肉了,臣妾烤了与皇上尝尝,比比蒙古人的烤肉哪个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