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见祭坛上已经支立起黄色幕帐,帐内供有先蚕神嫘祖国各地的神位,案前放着牛羊猪酒等各种祭品。我先拿了一柱香,对嫘神娘娘行跪拜礼,然后上香,献祭品。
祭拜礼完成后,随行的女官递给我一个金勾与金筐,我接过来,以往亲蚕礼我拿的都竹筐,冷不丁接这个金子做的筐还真沉,皇宫里金子就是再多,也不应该用它来做筐,这哪是采桑叶用的,简直是在练我们的臂力,静宜急忙过来帮我扶住筐底,低声在我耳边说:“主子,万岁爷早上曾叮嘱你,听女官的指挥,少说话,多干活,别让人笑话。
乾隆还真了解我,早早嘱咐了宫女们时刻看紧我,怕我出洋相,看来乾隆不立我为后也有他的道理,否则让我与他平起平坐,朝前野后的转悠着,他的心还不得总在半空中悬着。我对静宜笑了笑,我再没有分寸,这种庄重的场合,我也不敢有些许的差错。
我手持金勾与金筐,在诸多女随员的陪同下,来至蚕坛内的桑林采桑。有前两次的经验,我对采桑叶并不陌生,只是前两次我的陪客,而今我成了后宫之主罢了。桑林外彩旗招展,金鼓齐鸣,太监宫女齐唱采桑歌,第一次在皇宫里听到大合唱,唱得齐是齐,但是一点气魄也没有,像没吃饱一样,歌词也听不清。
我采了三片叶子,见不远处有一片被阳光一照,嫩绿得要滴出水叶子,觉得蚕吃了一定会觉得很鲜美,刚想走过去采下,后面有人拉了一下我的筐,我回过头来,见是司礼的女官,她对我低声道:“皇贵妃是千金贵体,采两三片就足了,还是请移贵体回御座上休息。”
我刚想说不累,她抿嘴笑了笑,露出颊边的酒窝:“皇贵妃,万岁爷叮嘱奴婢不许让皇贵妃累着,最多不许采三片,否则他要降罪。”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她,对身后的庆贵妃说:“你把那片叶子摘了,蚕吃了一定是美味。”然后把金勾金筐递给女官,奇怪乾隆为什么让她看着我,是真怕我累还是另有什么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御座上端端正正看着台下的人采桑,这坐有坐相,郁闷得我直想哭。
为了这个采桑礼,乾隆竟然让嬷嬷教我练了一个月走路,半个月坐御座,他告诉嬷嬷说我走路没仪态也就罢了,走路还晃,一定要把这个毛病纠正过来,否则堂堂的皇贵妃在前面走路,不是风摆荷叶,而是左右乱晃,让后面的随员怎么走,难道让朕从远处看还以为是耍龙的。
还有他说我坐御座更没仪态,哈着腰,动不动还来个以手托腮,哪像个大清皇贵妃,分明是坐在台上看台下耍猴的,整个我走路像耍龙,我坐御座像看耍猴。没办法刻苦练了一个月,后来乾隆看我走路,竟然乐得直不腰,后来我冲着镜子一照,我也笑起来,我竟然走起模特步来了,嬷嬷们叫苦连天,又不敢责我,我又太笨,最后来个折中,走路哪也不晃,只是迈腿就行了。
可是实际练起来也不容易,身子不晃,我还有些不会走,又加上乾隆在旁边乱指挥,我竟然不知道该迈哪条腿。晚上嬷嬷都退下,乾隆还不忘骂我,我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宫女们又识时务早早退出去了,没办法我只好自己东敲敲西捶捶,边埋怨乾隆碍事,要不是他,我或许早就练好了,乾隆竟然嗤之以鼻,说我整个一个邯郸学步,现在可倒好,连走都不会了。
我气得半晌没说话,最后说:“要怪只能怪和亲王,我走路晃就是和他学的。”
乾隆问我,那和亲王能诗会赋你怎么不学?弘昼少年时候就会做诗,留有《稽古斋集》,就诗作而言,在满清皇族中算是书香气颇足者。乾隆不愧是一个政治家,顶人真能顶到点子上,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他,明天一定好好学,保证泰山压顶不弯腰,坚决不再晃了。
我见乾隆皱着眉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上散开的一本书,紧绷着脸,我赶紧收起笑脸,走过去,见是我早上看的一本《乐善堂文钞》,宫女们还没来得及收过去,《乐善堂文钞》是乾隆登上皇帝宝座之前,在重华宫乐善堂读书生活的真实记录,是他在皇子期间接受师傅教诲时的
心得和表述心志的诗、词汇集,较为全面而真实地反映乾隆在当皇子时的读书状况和宫廷生活的实录。
我去御书房无意间看到这本书,一是好奇乾隆当年是如何在上书房读书的,另一方面也想用它引导永琰好好和他皇阿玛学。
走过去见乾隆看的是和亲王为文钞题的序言,上面写着,‘虽所处则同,而会心有浅深,气力有厚薄,厚辞有工拙,不敢同年而语也。’
他手轻轻地摸索着书上的文字,一霎那间我忽然觉得乾隆老了,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无尽的悲哀,即使阿哥们过世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伤感。我把书从他书中抽出去。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着他掉眼泪。
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锣响,然后是寂然无声,把我从暇想中拉回心神,我还端坐在看台上,腰都要木了,觉得腮边一片冰凉,用手抹了一下,全是泪水,慌边间抬起衣袖抹了一下。总算盼着亲蚕礼结束了,看着蚕母将所采桑叶拿到蚕室去喂蚕,我才缓缓地站起身,静宜扶着我下了高台,我偷偷问静宜:“我今天走路的姿势如何?”静宜低声说:“娘娘走路的时候,像怕扭了腰,坐着的时候,像怕扭了脖子。这些尚好,就是走路太慢了,半天才挪动一步,多亏女官选择的路程近,否则路程再长一点儿,娘娘恐怕要走到天黑。”整个和乾隆说话一个腔调,我瞪了她一眼,坐上轿,回到宫里,下了轿,也不用静宜扶,反正大典结束了,也不怕扭腰了,爱怎么晃怎么晃,我快步步入寝宫,一下子把自己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