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子时,乌云,鹰愁涧。愤怒的苍鹰对着一泄千里的洪水声声嚎啼,能喝令雷鸣闪电开道的翅膀终于奈何不了涧中如来自地狱的阴寒之气,悻悻地盘旋一空,振翅离去。
夜叉丸目视苍鹰无奈的身影,发出刀刮骨头一样的阴阴冷笑,锋利的獠牙在夜色中白光隐动,他像蜘蛛,倒挂于嶙峋怪石的峭壁之上,又像微风掠向奔涌不休,冰寒彻骨的涧水,鼓荡的黑袍带动几片梧桐叶子落于水面,在它们还没被冲走前,他足尖轻点在叶身,像水面跳跃的鬼魅,轰隆巨响,大水炸开巨大的旋涡,他身体炮弹一样腾空,半空中射出链子飞刀。
当!对面峭壁暴出火星,飞刀入内三尺,脚踏飞链,手中弹出利爪,挖入岩石,在悬崖一上,一上,又一上,直达峰顶。
“鹰愁涧?”他面向宽广的涧底不屑地冷哼一声,灵猫一样消失在茫茫原野。
忍法无极,夜行八百,草原中风雷滚动,远远露出阳夷中军大营的通明灯火。
“烈武维阳!来人止步!”两匹战马一左一右冲出,刀光霍霍,劈向直冲大门的夜叉丸。
夜叉丸身体微弓,利刃暴起,蛇行于地面,两刀都劈了空。哗啦!两声惨叫,两人两马同时分成八瓣,血雨中他飞入营中,前面又有两名卫士挡路,当当!刀光利爪相撞,又是一阵血雨,他脚步丝毫不停,身后的尸体零零碎碎从空中落地。
“站住!”一个高大的军官拦路,砰!弯刀与利爪暴撞弹飞,夜叉丸借力轻飘,蹬蹬蹬踏着阳夷军旗的旗杆直上,像盘在旗杆上的蛇,居高临下向军官抱拳行礼:“定侯,久违了。”
“甲狄鬼忍!”军官剑眉一挑:“夜叉丸?”
四周火光亮起,无数士兵魔术般从四面涌出,数十把强弓对准了旗杆上的夜叉丸。
夜叉丸在旗杆上盘旋而下:“我家主人又做恶梦了,他说,只要杀掉他梦中的恶魔,就能平安入睡。”
火光中定侯大步走出,雪亮斗蓬迎风招展,虎虎生威:“那你走错地方了。”
夜叉丸再次行礼:“特求阳夷耶律王念同盟之谊,助一臂之力。”
定侯弯刀上举:“要见我王,过我一关。”
夜叉丸发出丝丝怪笑,双爪一举,天空中乌云开道,月光反射,亮色森森:“得罪了!”
一个快如鬼魅,一个疾似风雷,半空撞开绚烂的华彩,气流把靠得较近的士兵都冲得倒退几步,兵器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大营中,耶律炎那只小眼眯得更小,他目视定侯与夜叉丸的搏斗,喃喃道:“区区一个甲狄鬼忍,还只是个中忍,居然能与我的大将打成平手,倘若甲狄多几个上忍……”
阿漠白依旧盯着棋盘:“甲狄上忍不过百,过百天下不可当……消息传得好快啊,甲狄王的人到了,武蛮和鬼戎的人,也该到了吧。”他把北方的棋子也推上一步。
“遁!”夜叉丸一声暴喝,身体像游鱼一样滑入沙土中,泥土翻涌,定侯怒刀斩下:“出来!”刀入地,万赖俱寂。
定侯眼观四面,目光如电,突出一刀,空气中火光四射,一个身影如水银流出空气,同时传来咭咭怪笑声,定侯斩碎火光,后面的夜叉丸已腾空而起:“好定侯,好眼力。”
“乱披风!”定侯弯刀一错,左手又抽出一把弯刀,两刀一合,如圆月当空,哗啦!斩出瑞彩千条,沙地划出道道沟壑,手臂一动,刀尖已到夜叉丸面前数寸,本来这一刀他十拿九稳,忽然夜叉丸手心一动,一股吸力把附近两士兵吸到手上挡在身前。
定侯一惊,急忙收刀,夜叉丸利爪无声无息刺出,定侯临危生变,铁钳般的大手扣住爪身,一刀刺去他面门,铮!刀尖被夜叉丸牙齿咬住,额崩一声,刀尖咬断,同时被扣住的利爪前端又弹出一截利刃,这下定侯避无可避:“我命休矣!”
忽然如狂风掠过,夜叉丸只觉身体一轻,一个巨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提起一甩,他空中身形连闪,啪一声又贴在旗杆上,旗杆差点被巨力折断,连晃几下才稳住身形。而定侯被利刃险险从胸前划过,铠甲裂缝,惊出一身冷汗。
“好个夜叉丸,险些损我一员大将。”那巨人正是耶律炎。
定侯扑通跪倒:“属下无能,折辱军威,请我王赐死。”
“你心怀仁义,不忍伤及同胞兄弟,何罪之有?”耶律炎仰头向众军士大吼:“外人杀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杀我兄弟者,必杀之!”
周围千万大军轰然拜倒,大地扬尘:“万岁!万岁!万万岁!”
远远一声娇笑从军营外传来:“耶律王,好威风!”
阿漠白依然盯着棋盘,听到这声娇笑,他将西方棋子也推进一步。
一名女子,寒风中只有片缕着身,飘飘扬扬,发丝如雪,侧骑于一头冰封烈虎的背上,一到门外,烈虎颈部利刺根根弹出,一记长啸,声震四野。
“毒妃花想容。”耶律炎一挥手,大门两侧士兵放行,骑虎女子迈入营中,雪白双腿低垂于虎侧,风扬纱起,春色无边。
“武蛮王爱妃亲临,深感意外。”
花想容格格姣笑:“安侯亲往传召,我王岂敢怠慢。”她抬头看看仍伏于旗杆上的夜叉丸:“喂,你老这样低头看我们,脖子不酸吗?下来吧!”
夜叉丸翻身下杆,深施一礼:“见过毒妃。”
花想容飘飘下虎,微一欠身:“同礼,代我致意万谷上忍王。”她身边的烈虎看到夜叉丸时却是阵阵不安,挣扎着向他咆哮,花想容轻抚着虎耳:“花儿花儿,别闹别闹。他虽危险,我却不怕。”烈虎这才安静下来。
“还差一人。”耶律炎抬头望天,此时东方已泛出鱼白。
“正要禀告耶律大王,我来的途中,遇上了小火儿,他是个急性子,听说有架可打,已先走一步了。”
众人面色大变:“小火儿?难道是……”
“鬼戎‘刑火’。”花想容摇头感叹:“鬼戎王这次可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正想把棋子往中央推的阿漠白手都停住了,眼中泛出一丝精光。
“这般重视?”耶律炎眉头紧皱,望向怔怔发呆的阿漠白。花想容对里面叫道:“老爷子,你也太不待见了吧?”
“请进吧。”阿漠白手推两侧的滚轮,露出桌后的下半身,这时才能看到,他从腰部以下已齐齐斩断,上半身立在轮椅上,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被腰斩还活着的人。
定侯,夜叉丸,花想容团团围坐,桌上的棋盘已经四面军棋突出,中间放着两颗狼牙。阿漠白问:“毒妃,鬼戎王是否有些发现?”
“十八年前,大汉龙帝以女奉天,鬼戎王大祭司临死前留下预言。”她把一张用血字写成的布条放在众人面前,上书:风雷静,寒霜动,狼牙出,天下哭。
“大祭司有言,答案唯凶狼二字,如今阿漠白大法师得狼牙已成事实,如若不除去此人,我四族将有灭族之祸。故耶律大王传过消息,最为重视此事的就是鬼戎王。”
夜叉丸阴笑:“鬼戎王向来神神叨叨,十句怕有五六句靠不住。”
“靠得住靠不住,我们都已经来了。”花想容面向阿漠白:“请大法师示下。”
阿漠白微闭双眼,又泛出一团白光,朦胧中看到宽广的大草原上一支马队在行走。在他们远处的大地上,一弯泉水,形如弯月,碧水涟清。
“一支马队,他们正经过月牙泉。”
定侯翻出地图一指:“月牙泉!要往缥渺城,必经鸣沙坡。”
“那还等什么呢?”夜叉丸如微风掠出帐外,黑影划破天空月色。花想容拍拍手,冰封烈虎飞扑到帐前,她轻身上虎,向耶律炎拜别:“耶律大王,上次与我王一别,已是经年,我王甚为想念,如若空闲,还请往一叙。”
“了结此事,定当拜问。”
花想容手一招,冰封烈虎一声狂啸,扑出时如一道弧形闪电,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夜色中,人虎远去,腥风于军帐中久久不散,两侧士兵无不色变。
“定,你也去吧,多加小心。”耶律炎拍拍他的肩。
“定不辱命。”定侯刚才惜败于夜叉丸之手,急于挽回颜面,拜别一声,飞身上马,蹄声如雷,奔向大漠。
耶律炎目视前方,阿漠白依旧目视棋盘,久久两人如石雕一动不动。
“谁会赢?”耶律炎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他。
阿漠白抚乱棋盘的棋子:“我不知,天使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