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功忙破脑袋也想不到,感情他今天接待的这个领导团里头做主的,原来是苏醒这个半大小子。
心疼着这一顿饭,再想想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老百姓多年来的希冀,尽管他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苏智才是大领导,但酒杯还是不由自主的频频举向了苏醒。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苏醒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他拄着筷子挨个扫荡完桌子上的菜肴后,不等苏智和唐立功提点,自己就施施然的开口道“唐专员,我听你的口音,像是凤山人?”
“嗯的!”唐立功不知道苏醒为什么忽然问他是哪里人,连忙打起精神拿家乡口音迎合他道“我是恢复高考那年上的大学,从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咱们秀源参加了工作。一开始我在秀源一中做教务工作,后来市里选调教师支援喀喇旗的教育工作,我就被派来做了喀喇旗县中学的教务主任……”
“不容啊,你前半辈子算是一直在为秀源活着了!”苏醒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这个敢跟领导耍心眼儿的小专员,听了他的经历后更是泛起同情心道“唐专员,有没有想过要回凤山市?”
“我喜欢这片黑土地!”唐立功忽然有了种跟领导谈心的感觉,看了看苏醒的年纪,忍不住下意识用力的推了推自己的黑边儿眼镜。
“谁第一眼看见都会爱上它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为喀喇旗奉献了这么多年,它却依然是你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样子,不倦,不腻吗?”
“市里让我在这里工作,是想让了解这里的我帮助喀喇旗改变的,如果我倦了、腻了,那只能说明我这些年的工作做的不好,没能给喀喇旗带来变化……”
“书生的执着啊!”苏醒见唐立功警惕的以为自己是在替苏智考较他,解释都懒得去解释道“唐专员,刚才咱们话说了一半,所以我想听听有了路之后你的规划?”
“有了路之后?”唐立功下意识的狠狠咀嚼了几下嘴里的肉片,又仔细盯着“正巧”低头喝酒的苏智瞧了半天,最后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的他,差点儿没坐住摔倒在地上。
在他眼里,苏智这个级别的人物已经等于是天了,他既然不关心路该怎么修而是直接问修完路之后的事儿,那就说明这种假设基本上已经是板儿上钉钉,差的只是时间而已。
想到此处,兴奋不已的唐立功当即端起酒杯重重和苏醒撞了下道“小苏同志,你是第一次来喀喇旗吧?其实你今天看到的,只是喀喇旗魅力的十分之一还不到,我们还有温泉、还有原始森林、还有东北境内最大的麂子群等等一系列你们城里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说句不太负责任的话,如果苏书记能帮我们喀喇旗把路的问题解决了,我敢保证不出三年,我就能找来投资让喀喇沁富裕起来……”
“投资”这么时髦的词如果是江川某个县长嘴里说出来一点儿也不奇怪,但这是在改革步伐迈的还很小的内陆城市秀源!
仅凭这一点,苏醒马上就对唐立功另眼相看道“唐专员,其他的稍后再谈,我想先知道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拉来投资,你对引进外来投资这个事情又是怎么拿捏的?或者说,你对外资的容忍底线在哪儿?”
“什么叫容忍底线?”唐立功和这年头千千万万急于发展经济的领导一样弄不明白环境和经济的关系,等苏醒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后才恍然大悟道“小苏同志,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投资不是外资,喀喇旗这块风水宝地我还不想给外国人占便宜!我向你保证,只要路修通了有人愿意来山里买咱们的山货,我可以安排人天天在山上值班,不管是来了什么人也不让他们放倒咱们喀喇旗一颗树苗!曾经,我还给我一个在辽宁电视台当导演的同学挂电话,邀请他来我们这里拍电视呢,但是因为路……”
“只是买山货这么简单?”苏醒还以为唐立功说的三年富裕是多么大的一张饼呢,听到此处不禁失笑道“唐专员,你难道就没想过在喀喇旗办些加工山货的工厂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些工厂是咱们拿人家投资来的钱办的,到时候这些工厂用地用水、排污排废的破坏了环境,怎么办?”
“他们会来喀喇旗办工厂?”唐立功所理解的投资,只不过局限于外面人来他这里买山货然后把钱留下这么狭隘,从来都没想过还可以让外头人来他的地头上办工厂!
虽然早在喀喇旗建县的时候政策就有,但多少年来,他都没敢想过要触碰这根儿可能影响他仕途的高压线。不自觉间,眼神儿就又瞟向了一旁真正有生杀大权的苏智。
感觉到唐立功在看自己,苏智的注意力甚至都没有离开桌子上的菜道“改革开放嘛!国家都对外开放了,小小的喀喇旗难道就不能对同胞们开放?我之前那些年在延西工作的时候,虽说犯了高高在上的认识错误,但喀喇旗的闭塞,难道就不应该为此付一部分责任?”
听苏智承认错误,唐立功当然的顺着他的话题反驳他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先富裕起来再说吧!小苏同志,毛主席可是教过我们要统筹的看问题,所以有时候牺牲一部分利益也是难免的!否则,我们成天舍不得这舍不得那,难道祖祖辈辈就守着穷日子过?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
“笑话!我们头几代人伐光了山上的森林,捕完了河里的河鲜之后,后代们怎么办?我们卖资源得来的钱又有多少能留给他们?我们的温饱问题解决了,他们呢?重新想别的办法解决,还是干脆搬出大山去找当工人的机会?”苏醒最见不得,就是一任官僚为了政绩透支资源,将可能瞬间崩塌的大摊子留给下任同仁,说着说着不自觉的语气就重了。
一下子,唐立功有些懵道“小苏同志,你不要着急,咱们这不是还在讨论吗?如果请人家来办厂子行不通,我们还可以只卖山货嘛!只要路修通了,有几年的时间,喀喇旗一样能脱贫!”
“等你真的下手我再说就晚了!你就没学过竭泽而渔这个典故?”苏醒没注意到唐立功的表情,犹自愤青道“唐专员,现在你们这里山货卖不出去,所以老百姓不那么惦记山里的宝贝。要是路修好了,有人花比现在多一倍两倍的价钱收呢?老百姓要是都跟疯了似的一家老小都到山上赶山货,别说地得荒了,就是你那个导演朋友真来了,能拍到的也就剩下漫山遍野的累累伤痕……”
“不会这样的!”唐立功有点儿受不了自己多年规划的“蓝图”瞬间被苏醒撕碎的事实,终于忍不住红着脸打断苏醒道“小苏同志,我可以通过宣传告诉老百姓要保护好喀喇喀喇旗的水土,可以像之前说的,拍专人上山执勤或是要求各个乡镇成立联勤组织一起监管老百姓赶山……“
“如果老百姓不理解,或是偷偷上山呢?”
“你不了解喀喇旗的老百姓!就拿你春庆大爷来说吧,我相信即便是有人到时候高价来收熊掌,他也不会不听政府的话而去帮外乡人的……”唐立功是真怕一旁的苏智听了苏醒的假设不给自己修路,一直低着头吃喝的苏春庆,都有一个算一个的被他拉到了自己的战壕里。吓得后者,腮帮子里还塞着半拉肉就呼哧呼哧的表示起了惶恐。
苏醒哪管苏春庆敢不敢,正是说到关键之处的他看都不看道“唐专员,喀喇旗的老百姓不敢,外地人呢?路修好了进山出山都方便,要是他们自己上山偷,你管得了吗?西藏的藏羚羊知道吧?西藏当地人也是没一个忍心去残骸他们的,但是每年死在偷猎者枪口下的藏羚羊乃至当地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还少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用在这里可能不恰当,但我绝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人与资源的关系不找个平衡点解决,唐专员你即便帮喀喇旗的老百姓富裕了,喀喇旗的后世子孙也会生生世世的记恨你……”
随着苏醒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不但唐立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就连一直不明白苏醒在说什么的苏春庆和他两个儿子都悄悄的放下了筷箸。刚才还算得上热闹的餐桌,登时陷入了令人压抑的静谧。
这种气氛持续了足足一支烟的时间后,唯一知道苏醒在想什么的苏智才第一个重新端起酒杯道“星星,危言耸听了!只要为老百姓做了实事,那就是好干部!”
“是啊,小苏同志!不会这么严重吧……”唐立功被安慰的稍稍回了回神儿,他现下不但不奢望当什么好干部,只要不出错,就万幸了!
“拭目以待!”苏醒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随即和苏智角色呼唤的进入了“用餐时间”。
急的唐立功又向苏智求助道“苏书记,我相信小苏同志没有针对我的意思,但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喀喇旗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小唐,你不要因噎废食!难道因为怕人偷就不修路了?难道因为怕破坏环境就不发展经济了?那我们是怎么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发展来的?糊涂!”
“我知道要搞搞平衡,可谁知道平衡的标准在哪儿呢?不瞒您说苏书记,全秀源市现在我也找不到个榜样啊!”
“那你自己就当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