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写是要写,但不能直接写给南宫郡主。”楚敦煌扬了扬信纸,上面还未落笔,显然是几人先要斟酌,方能誊写。“如果直接写给郡主,她未必能够收到,自千羽楼一事之后,虽然王府表现的很平静,但对郡主的保护手段会更加强烈。如果此信落到了那位王爷手里......咱们可能就会被动了。”
楚敦煌望了望敏达,发现敏达倒是很安静,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弯刀,脸色冷漠。这让还准备拿他插科打诨的楚敦煌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和王自成相视一眼,做了个鬼脸。
千羽楼的种种事情,楚敦煌和王自成已经添油加醋的和徐秀海讲了一遍,以至于徐秀海看敏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想好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半狼族人啊,大家原以为和郡主有关联的是楚敦煌,原来是你小子!不过看在敏达弯刀的份上,徐秀海这句话可没敢说出来,只是淡淡笑了两声——他至今也不太习惯像楚敦煌和王自成那样开玩笑。不过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的笑容,比起在洛城、或者在北关的时候,已经悄悄多上了很多。
王自成掂着笔戳了戳下巴,道:“那......咱们先写给胖子和瘦子吧。他们两个如今在尚武堂估计也闲着没事,正好给他们找个活!”
楚敦煌眼前一亮,道:“这个好。他们俩是崇文院编修,又是基本是洛城土著,人脉广大,而且瘦子本身又家世不凡,他们一定能和郡主牵上线。”
“最主要的是,他们俩咱们也信得过。”王自成嘿然笑了笑,正欲下笔。
徐秀海伸出手拦了他一下,道:“孙文德能想到把咱们困在宜城和修改账册,难道会让咱们轻易把信送出去吗?这封信,不能随随便便写。”
“你的意思是......他会阻拦信使?”王自成愣了一下。
“阻拦信使倒不见得,但起码会查看信的内容。”徐秀海道:“这种事咱们军方常干,北关所有的家信,几乎都有专人验看,防的就是泄露机密。咱们北关会干,南方水师,同样会干。”
楚敦煌和敏达皱起眉头,前者问道:“那怎么办?”
王自成有点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说,写密字?”
自国朝建立,军方在通信之时,便会选择使用密字。大多是用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组合在一起,乍一看好似小儿习字的涂鸦,但只有拥有着密字释本的人才能看懂写的是什么。国朝建立若干年来,密字发展的极为迅速,其中更新换代不下十多次,每次都愈发的纷繁复杂,且根据内容的不同分为“秘密”“机密”“绝密”三种不同的等次,可谓是军方信息传达的一大创举!
只是......王自成刚刚说完“密字”两个字,便苦笑道:“军方用的密字都是由军机院统一编纂核定的,咱们能写,他们也能破。而且人一看是密字,就会对咱们更起疑心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徐秀海笑了笑,对王自成道:“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军机院曾编纂出了一套密字,因实用性不确定,便在北关筑龙城军伍内部测验了一次。结果其功效反倒不如现役的密字,由是被废除。这套密字因为是北军内测,所以除筑龙城外,无人知晓。”
王自成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是有耳闻,只是听说密字写法和释本只有师将一级才有权限阅览,咱们又有谁会写呢?”
“我会。”徐秀海笑了起来,道:“那时我在草原做猎狐手,和筑龙城内的通信,都是用这套密字。说起来,我也算内测的人员之一,只是这套密字很快被废除,所以我从未提及过。”
王自成楚敦煌以及敏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王自成把笔“唰”的交给了他,叫道:“那赶紧写啊!”
徐秀海点点头,道:“好。”
密字的撰写很慢,慢的徐秀海一直写到了第二天的黎明才算堪堪完成。他又找了一张新纸重新誊抄了一遍,这才算大功告成!王自成拿过信,二话不说便去了宜城驿馆,将信交给了驿馆的负责人。信上加盖了尚武堂的睚眦小印,驿馆不敢耽搁,当下遣专人收下,进入急件内堂。王自成又嘱咐了几句迅速送到不得耽搁,方才回弗园而去。
只是当王自成前脚刚走,后脚驿馆就来了几个便衣打扮的水师官兵。那驿馆的驿丞还没说话,为首的一名便衣便拿出了一张腰牌。腰牌很简单,只是刻着一头海麒麟,上书“征海”两个大字!驿丞心中一惊,当即低头行礼,为首那人冷声道:“方才那人送来的信呢?”
驿丞命人取来,那官兵拿过信,立刻出驿馆,朝县衙而去。
藏在驿馆旁边一堵矮墙后的王自成嘿然一笑,叹息着摇了摇头,往弗园而去。
这封信辗转过大半个宜城,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县衙签押房的桌案前。
孙文德看着封口处加盖的小印,笑了一声,用纸刀轻轻割开封口,取出信来,抬头但见两个大字:胖猪!
孙文德脸色一变。
下面又写道:“愚兄楚、王、徐祝安。”
孙文德冷哼一声,道:“而今尚武堂学子写信祝语都放在前面了吗?不学无术!”
再往下看,见得写道:“兄已至江南,现居宜城,万事安好,切勿忧虑。此处有学兄孙将军文德照料,何以幸哉!唯惦念张子艾子二人,不知学业精进否。”
孙文德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倒是闲心大。”
“兄等远涉江南,不敢废学;弟在学堂,更不可荒嘻无事,轻慢学业,以致岁月空流!”
“时已三冬,闻天象多变,需燃艾草,以除湿气阴冷。”
“若无功效,亦可向阳曝之,望弟切莫惫懒。”
“秀海之物,亦需帮忙,他在江南遥谢弟之义气,我等归来后,可请你喝酒。”
......
......
整封信从头看到尾,大多是写些无聊的琐事,不是晒被子,就是帮人浇菜,或者劝学精进,活脱脱一封兄弟之间的家书。孙文德苦笑摇头,心想这群家伙心倒是大,这个时候还能想到扯闲篇......他叫来方才送信的人,将此信重新送回驿馆。
信被封好,手段纯熟,基本上看不出被拆的痕迹,连小印的割痕都被重新补好。
驿馆将信重新递入加急内堂,然后由信使快马加鞭,朝京都而去。
这封信在国朝的一千七百多个驿站中只是小小的一封,然而它却跨越了梦华江两岸,朝着洛城尚武堂飞奔而去。自江南到江北,路上大大小小的驿站一共十六个,骑士日夜兼程,在广袤的大地中疾驰,只用了短短六天时间,便送入了洛城南郊驿站。
南郊驿站对信件分门别类加以区分,然后将这封信投入递至尚武堂的箱中。
很快,这封信又被专人收入囊中,递往尚武堂。
在第六天的傍晚,这封来自江南宜城加盖了尚武堂小印的信,被正式送到了正吃晚饭的胖子手中。
这还是胖子和瘦子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楚敦煌他们的私信。
胖子大呼小叫,和瘦子一番抢夺,闹够了,两人才笑骂道:“这狗日的敦煌和老王,太不够意思了,走了都有差不多一个月了,竟然才给咱们写一封信。不行,回头得让他们请咱们吃饭!”
胖子笑道:“还算他们俩有良心,还知道给咱们写信。”
瘦子抹了一把嘴上的饭粒,把桌子上的菜都挪开,冲胖子道:“赶紧赶紧,拆开看看写了什么!”
胖子四下里寻摸,最终把一根筷子掰开当了拆信刀。只是刚刚割开信封,他就愣了愣,不满的道:“什么玩意儿,都盖了印了还要再拆?”
瘦子愣道:“什么?”
胖子哼了一声,说道:“这割痕修的不错,可我是谁?从小见惯了名画孤本,那些赝品也是鲤鱼过江,就算是最差的装裱师修补纸张,手艺都不会像他们这么潮!”胖子得意的笑了笑,道:“你看看这小印,明显是重补上去的,他们也不嫌麻烦,重新盖......”话还没说完,胖子的脸色便微微变了,继而骂道:“这他娘的不会是驿站的人拆的吧?狗日的,竟敢拆咱们尚武堂的信,活的不耐烦了!”
瘦子却收起了笑,道:“快看看信。”
胖子把信展开,两人喃喃念出声来:“兄已至江南,现居宜城,万事安好......唯念张子艾子二人......”念到这,两人都愣住了,瘦子问胖子道:“咱们认识一个姓张和姓艾的吗?”
胖子摇了摇头。
两人深吸一口气,胖子左右看了看这封信,喃喃道:“不是敦煌和老王的字体,像是徐秀海写的。”
瘦子点点头,两人又看到那“秀海之物亦需帮忙......”
“徐秀海一脸面瘫样,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帮忙了?”瘦子惊问道。
胖子又仔细看了看,不禁道:“祝语写反了,有蹊跷!”
“看落款!”瘦子道。
“重光十六年冬十二月四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月六日。”
“信再快,有可能只走两天吗?”
“这......”胖子的眼眯了起来,“一二四,这是天字班宿馆的排列序号!”
两人神色微变,愣了一下,马上双双冲出了食堂,往天字班的宿馆而去。
顺着天字班宿馆的序号一一的找下去,第二十四个,正是徐秀海的宿管。此次江南试炼,徐秀海宿馆内四人都下了江南,房门锁紧,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一人望风,一人捡了块石头把锁给砸落。两人进了屋子,毫不犹豫的把徐秀海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只在床下找到了一只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本密字的释本。
胖子和瘦子的脸色彻底变了,两人当下再不墨迹,风风火火回到宿馆,关死门窗,开始看着释本一一对照。
兄已至江南,现居宜城,万事安好,切勿忧虑。此处有学兄孙将军文德照料,何以幸哉!唯惦念张子艾子二人,不知学业精进否。
“张、艾!”胖子道。
“八、九。”瘦子答道。
两人对照着数了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宜城”两个字。
兄等远涉江南,不敢废学;弟在学堂,更不可荒嘻无事,轻慢学业,以致岁月空流!
“流!”
“一,进十为十一。”
白纸上添了一个“事”字。
时已三冬,闻天象多变,需燃艾草,以除湿气阴冷。
“艾!”
“九。”
白纸上再写了一个变字。
胖子和瘦子倒吸一口冷气。
纸上写了四个字:宜城事变!
胖子和瘦子相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立刻低头继续查下去。
时间慢慢流去,转眼间已是月上中天,星满银河。等到两人将信上所有密字都一一译读完毕,已经累的腰酸背痛。只是他们现在根本无法去想腰酸背痛的事情,因为那白纸上写的字眼,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宜城事变,急见南宫,以求铁寒郎助!我等困城,暗查账册,尚无所获,此事绝密,为我安全虑,勿传他人,切记切记!”
胖子和瘦子看着纸上的字面面相觑。
“敦煌和老王他们碰上麻烦了!”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这句话,胖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拿起那张译过的白纸,掀开灯笼点着了火。瘦子惊呼一声,还没等问胖子干嘛烧了,他便已经反应过来。
信中提到了“为我等安全虑”,这说明,敦煌和老王他们而今处境很是尴尬,绝不可透露于别人!
瘦子想起“我等困城”四个字,又想起“此处有学兄孙将军文德照料,何以幸哉!”那句,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喃喃道:“看来老王和敦煌是被人软禁起来了,他们说宜城事变,难道和邪教有关?可最近的情报与邸报都没有提及邪教在江南有什么动作啊?”
胖子却显得沉着的多,他冷静的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邪教,否则这封信不会写的如此隐秘。我怕是江南水深,敦煌他们陷进了自己人的笼子里,那些南军水师将领,可都不是等闲之人。”顿了顿,他又道:“咱们两个别在这干着急了,信中已经提及,让铁寒郎帮忙调查。这样,明日一早,我们马上进城去找南宫郡主!”
瘦子嗯了一声,道:“也好。”
当下两人再不多言,只是将信完整收好,待得明日交给南宫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