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带回来个什么人?”楚敦煌望着王自成和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傻子似的家伙,一时间有点没回过神,朝王自成问道。
王自成进了门,先喝了口茶,抹了嘴之后才道:“先不说这个,你们今天在城门怎么样?”
徐秀海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样,孙师兄已经和咱们撕破了脸皮,用水师的官兵把守着城门,放出话来,尚武堂学子不得踏出宜城一步。而且必要时候还能动用城弩!”
王自成倒吸一口凉气:“城弩?他这是要干嘛!”
“一个字,困。”楚敦煌叹了口气,“连尚武堂的情义都不要了,看来咱们这位师兄要干的事情,着实是不简单。”顿了顿,楚敦煌皱眉问道:“这谁啊?你把他带回弗园!”
王自成咧嘴一笑,不过笑过之后,神情便有些黯淡,轻声问道:“你猜猜看,还认识不认识。”
楚敦煌三人听后一愣,眯起眼打量起这个看似痴傻的家伙来。当仔细看过之后,楚敦煌的脸色首先变了,目光落在那傻子死死攥着的一个木雕人像,脱口道:“王五!”
“对,就是他。”王自成深吸一口气:“那个咱们在龙王庙遇到的茶商王五!”
徐秀海紧皱着眉头,问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自成还没说话,敏达却皱眉道:“他在说话?”
众人凑上耳朵,听见这个傻子正在低声喃喃,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小的几乎听不到。几人靠近了他,认真聆听,才隐约听出了几个字眼。
“死......人,阿囡......怕,怕。阿囡找阿妈,怕......怕。”
“垒箭楼......筑高墙......挖水沟,挖完水沟不,不杀人!”
“病了就要找医生,病,病了就要......”
断断续续的,王五只吐出了这么些字,但前后并不连贯,也不知道所言何意。听起来,这更像是梦中的呓语,可是是什么样的梦,会有阿囡,箭楼,高墙,水沟,还有生病的病人?楚敦煌他们听的云里雾里,一脸的茫然。
王自成叹了口气,道:“说了一路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也听不明白。我是在城里的一个茶店门口发现他的,茶店的老板说这个人是今天早上出现的,咱们是前天和他分别,所以我猜测,他也是今天刚刚到的宜城。我方才看过了他的衣服,有很多破烂的地方,应该是赶路的时候磨烂的,只是不知道,前天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突然变成了痴呆的傻瓜!”
徐秀海突然往二楼跑去,等他下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副江南的地图,道:“你们谁知道他是哪里人?”
楚敦煌道:“在龙王庙的时候我听别人问过,应该是怜光府欣州人。”
“欣城?”王自成愣了下,道:“对,我记得他是一个茶商,欣州城正好是茶城,应该没错!”
徐秀海展开地图,顺着凌烟渡口一路向南搜寻,在渡过梦华江之后,顺着支流古越河向南延伸,水道途径怜光府、角东城、之后便是盛产茶叶的欣城。以比例换算,然后再以船速估测,一日之间,完全可以打个来回。徐秀海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欣州城,然后向北划了一条线,终端在宜城,当即重重点了点地图,道:“时间对得上,他应该已经回过家了!”
“你是说,他说的那些话,和欣州城有关!”楚敦煌难以置信的看着徐秀海。
王自成也变了脸色,喃喃道:“欣城......”然而马上的,他便对楚敦煌道:“敦煌,把你那天从死者脑海中剥离出的记忆画出来!”
楚敦煌愣了一下,不禁深吸一口气,回头找纸和笔。
敏达立刻明白了一切,当即道:“我出去找个人。”
徐秀海和王自成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将痴傻的王五扶上了二楼,先行安顿下来,喂他吃了点饭,喝了点水。
没用很长时间,楚敦煌已经将脑海中的那副画面画了下来。他在冰海帝国的时候是王子之尊,无论是琴棋书画,都有专人教导,画工着实不凡,把山水梯田画的惟妙惟肖。
此时敏达也已经找来了一个弗园里的下人。
那下人是个负责洒扫的老妪,年纪在六十上下,两鬓斑白低眉顺眼,进了湖心阁后便有些拘谨。她是下人,早听说跨院湖心阁上来了几个京都尚武堂的才俊,见了四人后心中未免忐忑,暗道这和我孙子年纪差不多,怎么就那么厉害呢?还没等她多想些什么,王自成已经拿着一张纸,急促的问她:“阿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阿婆我不敢当哩,有哈子事情阿就吩咐我好了啦。”老妪佝偻着身子,看了一眼那张画,皱了皱眉道:“我没得见过啦,画的真好。”
王自成道:“阿婆你仔细看看,哪怕是在哪见过差不多的。”
“真的没得见过呀。”老妪说话很慢,不过声音细缓温柔,足见江南软语味道。只是当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眉头又微微一皱,喃喃道:“不过这梯田嘛,倒是只有一个地方有的哟。”
“哪?”徐秀海问道。
那阿婆想了想,道:“欣州城啊!”
几人面面相觑,王自成缓缓收起画,道:“谢谢阿婆。”
“不用谢的,阿好客气啦,我是下人,阿有哈子事情都可以吩咐嘛。”阿婆笑了笑,退出了屋子,敏达送了她一程。
“欣城。”王自成瘫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欣城。”徐秀海揉了揉太阳穴。
敏达从外回来,关上门,淡淡的道:“欣城。”
“没想到是欣城。”楚敦煌皱着眉头,抬眼望了望二楼。
徐秀海微闭着眼睛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想,是宜城有什么蹊跷,可是一直没想到,蹊跷在欣城。死的那些百姓是欣城人,疯掉的王五又是欣城人,欣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自成道:“欣城离宜城已经很近了。”
楚敦煌道:“从王五的话里,我们隐约能猜出一些什么。”
“箭楼......高墙......水沟,欣城是个茶城,而非军事戍卫城,何以有箭楼和高墙?水沟,江南处处都有水沟,王五说的这个水沟,是路边常见的水沟,还是代表着什么别的意思?”王自成淡淡分析,眉头越皱越高,忍不住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叹道:“咱们这位孙师兄,到底在欣城干了些什么!”
“还有生病。”徐秀海道:“难道是说欣城有疫病横行?可是现在是冬季,冬季怎么会爆发疫情!”
“欣城是个茶城,山明水秀,加上有古越河这个天生的泄洪之渠,非但是冬季,便是在春夏秋三季,也不会有疫情!”王自成叫道:“所谓的生病,也绝对和人为脱不了干系!”
“还有死人。”敏达面无表情道:“他说,阿囡,死了人不怕。阿囡是什么意思?”
“方言,女儿的意思。”楚敦煌解释道。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在众人的印象中,王五绝对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居家男人。好客,顾家,谨慎而不小气,豪爽而不阔气,三句话不离自家媳妇和女儿。张口便称媳妇是家里女人,女儿是家里小女人,言谈之间幸福感十足......这样的人,如今却突然变成了痴傻,而且还喃喃出这么多难以理解但令人震惊的词汇,换了谁,恐怕都无法平静接受。
片刻之后,徐秀海道:“我们必须出城了!”
“怎么出?”王自成显得很平静,道:“孙师兄连城弩都要动用了,咱们如今根本出不去。”
“给家里写信!”徐秀海道:“尚武堂试炼生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时候,他虽然是水师将领,但总不能不顾及家里的压力!”
“意义不大。”王自成叹了口气:“咱们同家里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是家里斥责了师兄,可咱们还是出不去,再说咱们能写信,师兄也能写信,到时候双方解释扯皮的时间,就能拖到来年开春了。”
徐秀海脸色难看,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王自成看了看楚敦煌,试探性问道:“敦煌,你能不能用你的戒指,看一看王五的记忆?”
楚敦煌点了点头,道:“可以,但是......看完之后,他就会死。”
王自成愕然无语,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道:“那这恐怕,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个时候,敏达忽然道:“我想起来你们南朝兵书上的一句话。”
“什么话?”徐秀海皱眉问道。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敏达有些拗口的吐出这八个字,朝楚敦煌挤了挤眼。
楚敦煌愣了一下,当即有些恍然,他看了看王自成和徐秀海,发现两个人的眼睛也开始发亮,并慢慢笑了起来。
“对啊,敏达说的对啊!”王自成拍掌叫道:“不管孙师兄要做什么事,他总要调动江南水师,而水师一旦调动,就需要大量的军需物资随之调动。依国朝惯例,军资取用,往往是就地征集,然后统一报知军机院,由军机院通过天工院逐一同地方政府报账冲销。这代表着,宜城地方也有记录军需采用的账册!”
“对。”徐秀海点头道:“就算武器装备都是从怜光府带出来的,但军粮总应是在宜城征集,宜城必然有相应的账册。”
楚敦煌笑了起来,补充道:“而且为防贪墨,这个账册还不能由军方管辖,必须由地方行政长官保管,然后在年末上交洛城天工院!”
“如果我们能查到这个账册,就会由此推断出江南水师的动作,也就是说,推断出师兄到底在欣城做了什么。而间接的,这本账册也能作为此案的绝佳证据!”徐秀海握起两只拳头对撞了一下,转而朝敏达道:“干的好!”
敏达笑了笑。
“褚豫亮!”王自成喊出了一个名字。
想起这个宜城的县尊大人,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