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终于在马车前站定,她平复不了心内的忐忑不安,她压制不下胸腔的剧烈起伏,甚至不敢让眼睫有轻微颤动,好怕所见到的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睁开眼什么都会消散,她的指尖在犹豫,触碰都变成了一项几近苛刻的任务,好怕车帘一旦掀开,什么希望都会破碎。
以前的雪舞回风,无论做出何种决定,都会有一个枫臣恶少毫无保留支撑着自己;她从来不知道,没有那个人的支撑,面对一个未知,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不是她在保护着枫臣恶少,而是枫臣恶少赐给她无穷无尽的信念!犹豫了再三,雪舞回风将车帘挑开!
也许,当那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眸再次注入,一切犹豫徘徊都幻化成苦尽甘来的欢笑与泪水。那一刻,投入枫臣恶少怀抱的雪舞回风,再也不是属于她自己,只有同那个人紧紧相拥,生命才是完整的,她的吻铺天盖地,落在面前人的脸庞,哪怕是山崩地裂也好,哪怕是天忽然塌下来了也好,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此生,她再也不要承受与他分开的痛苦!
当两人分开怀抱,倒映在他眼中的雪舞回风,早已成了个梨花带雨的泪人儿,伤心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可知道,她有多么为他担心?他可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从来都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她爱着他啊,她深深地爱着面前的这个人!
“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流泪。”
端起那个女人湿润的脸,他的吻落在她紧闭的双眸,他像是个并不急于求成的雕刻师,雕刻着她眼窝的每一处凸透,她的双眼,在面前人的精心雕琢下,装点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色彩。
紧闭上双眸,他的鼻梁擦过那个女人的鼻尖,他的薄唇含住那个女人的唇瓣,只为此刻,他们共同拥有着彼此,共同在甜蜜与苦涩的冰雪里慢慢融化。如同两尾拍打在沙滩边没有明天的游鱼,他们的吻,那么得忘乎所以,那么得义无反顾,泪,划过雪舞回风的脸庞,为这短暂若流星的深灰色记忆写下祭奠……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道,刻下岁月斑驳的痕迹。
雪舞回风如今正坐在车夫的位置,马车里,傍坐着嗜睡的人儿,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带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远走高飞,她想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甜蜜,那些阴谋的触角,却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她蔓延的机会。
雪舞回风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誓言。她对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说了谎,为的是要替自己的父亲取回应有的尊荣,无论她有多爱这个男人,她也不可以背叛她的父亲,就是赔上自己的一生,她也在所不惜。
从小到大,雪舞回风心里有一把声音,一直在警惕着自己,她的父亲是自己这一生唯一可亲的男人,其他男人想想也是罪,她想过枫臣恶少,所以他当日非死不可,枫臣恶少的死亡,代表她对父亲的忠贞。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枫臣恶少竟然是枫臣秀一的儿子,她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借口爱上他,同时又不会觉得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她实在等得太久了,她为自己和枫臣恶少的这段感情,设了一个期限,在浓缩的时空里,一切不可能都变成可能……
线轴已渐渐模糊了轮廓,无法平复的,是某人随着马车跌宕起伏的心境,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雪舞回风已分不太清,她同枫臣恶少的短暂的水与火的交融,到底是幸福的开始?还是噩运的征兆?
扶桑。
日本的寺庙,大多承袭了中土的风格。瓦片大抵采用翡翠绿的琉璃瓦铺就,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富丽堂皇;檐角大致设计成鸟嘴儿的形状,却不会让人心生勾心斗角之感,此刻鼓楼的钟声响起,似是在召唤尔等善男信女,做早修的时刻到了。
受到钟声的召唤,一对夫妇迈着闲散的步子向寺庙走来,男子的步伐同日本男人举止无异,只是身旁的女子,步子较常规细碎了很多,却少了几分日本女人过分的矫揉造作,多了几许中原练武之人的稳健轻快。
夫妇俩都是身穿浅蓝色的日本和服,其中女子的发髻尤为引人注目。从背影看上去,上半部分,是盘成一个香皂盒似的发髻,发髻上斜插了两支红木簪;下半部分,则是用红色的长丝带在后面扎成一束,自然地垂落下来,风将他们的衣袂吹起了一个角。
恰在这时,一位小僧侣从寺庙的拐角处缓缓走了过来,他的头上戴着顶米黄色的圆锥形斗笠,上身披着件类似蓑衣的袈裟。初次照面,小僧侣恭恭敬敬向两人施了个礼,夫妇俩也礼节性地回以礼数。
“哦哈哟——”
是丈夫开的口,两个人均以九十度鞠躬的姿态保持着,直到小僧侣脚步渐渐走远,才默契极佳地抬起了头,拾向小僧侣远遁的地方,唇角飘出抹胭脂色的笑意,隔了半会儿,又不约而同收回了目光望向彼此,带有几分孩童的戏谑,枫臣恶少象征性地向身旁人鞠了个躬。
“哦哈哟——”
“哦哈哟——”
枫臣恶少本是闹着玩的,雪舞回风也舍命陪君子,毕恭毕敬朝面前人施了个礼,头垂到了齐腰的位置。他们两个,就像是初学礼仪的懵懂孩童,反复操练,要对方矫正自己做得标不标准,等完成了整个过程,雪舞回风抬起头来,迎上的是枫臣恶少深情凝视的目光。真的好幸福。
“噗嗤”一声,两个顽皮鬼都笑出了声,起初,雪舞回风只是抿起唇角,笑到最后,竟开心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常人都说,大人们是用嘴来笑的,只有孩子们是用眼睛来笑,枫臣恶少同雪舞回风笑的时候,眼睛是弯成倒挂的月牙儿,同枫臣恶少在一起的日子,雪舞回风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天都像是掉入蜜罐子里的小白鼠。
该回的礼数都回完了,好笑的事情也笑够了。
枫臣恶少这才不急不缓,向身旁人大方伸出手,手心向下,雪舞回风也自然而然将手交出,手心与手心紧紧贴合,两个人就这样手挽着手,高昂着头,迈着相同的步调,倒退着从建筑物的屋檐下走出,在避免不摔跤的同时,又瞻仰到建筑物的壮观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