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绝不离开。”
那个声音在耳畔回荡。
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他这般轻易地允诺?她不是该高兴的吗,计划能够如此顺利地实施?此刻她的心又在犹豫些什么?又在不确定些什么?
“不后悔?”
她却分明听到自己试探的小心翼翼。
是愧疚吗?当那个人用那般坦诚的目光望着自己,她分辨不出倒映在他瞳孔中那个卑鄙的缩影。哪怕面前人一记扬眉的举措,她都可以让这一切有适可而止的借口,他却再次替她做出了抉择。
“我绝不后悔。”
也许从“绝不后悔”四个字尘埃落定,一切便都被推至无法挽回的悬崖边缘,她也可以包庇自己,不去抖落利用他的事实,有些事,哪怕是错了,也有非坚持不可的理由。如果不是那个人胸口的隐隐作痛,唤回了迷途之人少许关怀。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却倔强着硬撑了下来,他不要她看到自己受伤的表情,不要那个女人为自己担心。她却在搀扶身旁人的间隙,发现了手臂上断裂的铁链,恍惚明白了什么,他是为了她,为了替她斩断铁链,所以才牵动了伤口。
她想要看看他的伤势,不是因为愧疚,也与那个计划无关,却不想承认……是出自对他的关心,手伸出的间隙,却被那个人再次紧握,他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流露出对她的需要。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她在身边就是最好的止痛药,只要是为了那个女人,做什么都是值得。
凉亭里,巫残云郁郁寡欢,一个人坐在石桌旁喝着闷酒,面前已摆放了好几坛、空了的女儿红,从昨天晚上,罗刹下令“封庄”,便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面貌。
雪舞回风搀着枫臣恶少走向这边时,收入眼底的,便是这般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光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世间又有几人能明晓,她巫残云为谁而愁?
仅仅是搀扶着,没有引领枫臣恶少踱入凉亭歇息,更没有选择在巫残云身旁坐下,雕花回廊成了两人选定、用于谈判的最后场所,什么时候,那个无比敬重的姐姐,也如毒蛇猛兽令她望而生畏?
说同巫残云的关系明显生疏也好,说替枫臣恶少的安危太过提防也罢,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今日前来,便是要同面前人做个了断。
“我爹当年为了替巫叔叔保密而赔上性命,所以你们巫家,欠我们雪家一个人情;姐姐不该帮罗刹向我施放毒气,所以你也欠了我。”
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丝毫没有掺假的成分。这些和风细雨,却足以挑起静坐之人暴躁的情绪。愤然转身,酒坛也在五指的不留情面下,同桌面撞出不悦耳的叮当声。焚烧在巫残云眉峰、眼梢的是愤恨、是不甘。
“雪舞回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自己还被折磨得不够吗?她已经像个可怜虫,苦苦哀求将那个臭小子杀了;为了将雪舞回风留在身边,甚至不惜背上恶人的骂名。那个丫头还想要自己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姐姐你想怎么样?”她却再次否决了面前人的心意,和着那些刀子般的话一刀一刀、剜着面前人的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司马腾飞如果没有把握,不会贸然来向罗刹要人,枫臣恶少要是有什么不测,姐姐将会有好大的麻烦,说不定还会赔上性命。”
那个丫头是在关心自己吗?她巫残云又有着何等的荣幸,得到她雪舞回风一丝半点的怜悯?关心又能怎么样?还是敌不过,那个臭小子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即使赔上性命,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提醒。”
是雪舞回风逼她的,是那个丫头对她忘恩负义在先。她永远无法忘记,雪舞回风出手伤她的那一掌,面前人对自己有多么在意,伤自己便会有多么绝情。
而负气的那个女子,又在说着什么混账话?她口里所说的应该做的事,就是替魏守义那帮狗官奔波卖命吗?还是与罗刹这种卑鄙小人狼狈为奸?如果这便是巫残云所追求的,雪舞回风没办法给与评定。
“我实在猜不透姐姐的心,我真怕你会一时意气,又向枫臣恶少施毒手。我不希望枫臣恶少,再受到任何伤害;也不希望姐姐有什么不测,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也为了姐姐的性命,我想请你离开云雪山庄。”
这段话并不冗长,却着实费了雪舞回风不少气力。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再三,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点,然后才娓娓道来。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她想要誓死捍卫的人,两个她都不想失去。
微皱的眉心,哀怨的双眸,无不在传达着一个信念。不要让她为难。可惜言语不是买东西,不是嘴上功夫做得好,杀伤力就会大打折扣。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触弄了面前人暴跳的神经。
“你这是赶我走?”
什么冷静沉着、精明老练,都在巫残云起身的刹那,抛到了九霄云外。直至此刻,方才明了,面前人此番来意。好妹妹,果真是她的好妹妹啊!
“这山庄是魏守义赐给我的,我有权请姐姐暂时离开。”
她却再次用这样委婉的字眼,道出那般残忍的事实。面前人的愤恨,面前人的不甘,雪舞回风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隐忍在心里,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转变立场,更加不可能向巫残云道出实情,原谅她不得……不这么做。
又逢火宵之月。
今晚的月色,却不似往日那般令人赏心悦目,反平添了几分世事沉浮的沧桑。浩瀚苍穹,星辰都被撒网的渔夫收走,徒留这空洞无垠的黑,还在极力扩张着它们的势力范围,向月的边缘伸出侵颓的手。
清辉洒落窗前,低照在辗转难眠的两道侧影。
两个人并肩坐在窗前,默数着窗外圆月的轮廓,相敬如宾,犹如共同走过了五十载春秋的患难夫妻。他的侧脸映照的,仍旧是她的半面;他的沉默相对的,仍旧是她的无言;她的手,环过他的臂弯,紧紧抓过的仍旧是他的衣裳。却分明已然颓圮了心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