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用计府外援民
“五卅”运动鼓舞着奉天城的工人和学生,他们上街游行,掀起了反帝怒潮。
奉天城的广大群众,在工人和学生们爱国精神的影响下,毫不妥协,坚持斗争。省长王永江在张作霖和日本帝国主义唆使之下,令军队驱散群众,强夺学生手中的旗帜,用武装把学生押送回校。可是学生的示威游行并没有镇压下去。他万般无奈才搬张作霖回来。
张作霖极其诡秘地回到奉天城。开头他想不住帅府,想到北大营找间房子猫下,看看动静再说。张作相、吴俊升等老把兄弟怕万一走漏风声,大帅的安全不保,竭力劝他回到了帅府。
张作霖听说学生要冲各帝国驻奉天的领事馆,气得跳起脚来,指着窗户大骂警察厅“他妈拉巴子饭桶”,叫省长王永江立刻把闹事的学生和工人镇压下去,不然叫王永江要提着脑袋瓜来见他。他边讲边把上衣所有纽扣解开,象浑身起火要跳到水里的架势。
王永江叹了口气说:“大帅,我知道这后门起火的严重性,去年……”他没有往下深说。去年张作霖进关打仗时,他曾劝说留下一个军在奉天,以应付后方的变化。张作霖急于打胜仗,说他对后院担心是妇人之见。可是眼下“五卅”的风潮来势太猛,奉天无重兵把守,怎不叫人不寒而栗。
张作霖一跺脚说:“怎么,永江,你被几个屌毛学生吓酥了骨头。给我放开手去干,不怕你砍得人头满街滚,有本帅撑你的腰。”
王永江怕把事情弄大,不敢轻举妄动,沉吟半晌才说:“大帅,我看咱们动软招子吧!”
“软招子也行,可别他妈拉巴子软得没了骨头。”
一连几天,奉天城简直象开了锅。张作霖象疯子一样,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三天不接见一个人。当他听到东北大学的学生也参加了游行时,不由破口大骂,也后悔不该办什么大学,教出学生还反对自己。拿这钱办兵工厂多好,造出大炮,一打一大片,谁都害怕……张作霖气得浑身发抖,突然跳起身来,从抽屉里抽一支崭新发亮的手枪,跳上窗台,踢开了窗户,“叭叭叭”连着打了三枪。
帅府后院震动了,卫队提枪跑过来,办公人员也惊慌地往这儿跑。见张作霖两脚踩着窗台,两只小眼睛一转不转,手中枪还冒着烟;谁也不敢上前,怕大帅怒火未熄,一枪揭了脑盖。
张作霖怕对下边产生影响。这时冷静下来了,他还看到了彭汉贞的身影,就更要稳住神儿。于是他笑了笑,忙从窗户上跳下来,招手把彭汉贞叫进了屋,对屋外说:“没事,没事,闷得慌打打鸟儿。”
彭汉贞穿了一身时髦装,走进屋来,嫣然一笑说:“大帅鸣礼炮欢迎我彭老四呀!”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想:日本人真是把张作霖琢磨透了,果然他正在急躁。
张作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一拂说:“老四,你是从领事馆来吗?日本人有啥响动?在上海我张大帅出了力气,大批奉军源源开抵上海了,日本人该满意了吧?!”
彭汉贞坐在张作霖对面的沙发上,两手自然地整着披在肩上的头发说:“日本人对你把奉军开抵上海是满意的,可作为不大,日本人是有察觉的。”
“他有察觉又能咋着?”张作霖突然站起身来说,“上海那些工人那么好斗,那里可不是我大帅的奉天城。”
“大帅,奉天城也不安宁,这不也烧起熊熊大火了吗!日本人认为这反帝具有赤化的背景。奉军既然压住了黄浦江的浪头,也该下手封闭奉天的工商学的联合会、海员工会和洋务职员工会,才显得大元帅有气魄。”
“怎么,日本人捅了漏子招架不住,想拿我张作霖垫背吗?”
彭汉贞撤了下嘴说:“大帅,关内缓和了,冯玉祥兼任了甘肃军务督办,他也该满足了。可是你也想想,皖系人物卢永祥,郑士琦、王揖唐等等都没捞到什么实惠,他们能那么安分守己吗?再说你的安徽军务督办姜登选,江苏军务督办杨宇霆的后路又如何呢?”
张作霖听罢不免倒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我张大帅棋盘上的每颗子儿,我能扒拉得开。别拿这个吓唬我。你说的那个‘赤化’,我也不怕。我也是穷光蛋。共妻?我是有几个小老婆,谁来共就给他搂抱去。我再换新的。”他两手拍了个响,仰脸“哈哈哈”笑起来。
彭汉贞不相让地说:“据日本人的银行家统计,大帅你已经蓄私产达九千万元之巨额,这不能算穷光蛋吧!”她也“嘻嘻嘻”笑起来。
“他们算的啥混蛋帐?日本人可以把我张某人的财产献出去共产嘛,我在恭候共产党来瓜分。难道日本人在东三省的财产、特权不比我老张多得多吗?几个张作霖也赶不上。”
“大帅,可是日本人比你仇恨共产党。”彭汉贞这才满脸带笑把日本领事托她带来的对付游行示威的意见,如此这般说了个透彻……
张作霖完全采纳了日本领事的意见。
张作霖送走彭汉贞,一个人又关起门来,象当年押宝掂量赌注那样掂量关里的战场。他真有点担心杨宇霆和姜登选掌不稳地盘,引起江浙兵衅,那就会把整个奉军弄得焦头烂额。
彭汉贞离开大帅府,她没有立刻回日本领事馆,而是坐上玻璃车去大西门里同泽女中了。
沈建华遵约赶到奉天花园。这是个小花园,在小西边门外,是徐世昌总督东三省时修建的。园内有阅报室、图书室、讲演厅、揽辔亭、小绿天茶社、大鼓书场等场所。他绕过揽辔亭,往西南角走,在垂杨成荫处,黑地绿字的“小绿天茶社”招牌就赫然迎目了,门旁有一副对联:“求名苦,求利苦,吃杯茶去。”“为公忙,为私忙,拿瓶酒来。”沈建华见殷师傅正在有一口无一口地喝茶,就悄悄地走过去坐下,说:“殷师傅,酒菜豆腐西施给付帐了。”其实他不说殷师傅也知道,殷师傅当时在场。
堂倌添杯续水,殷师傅心事重重地看着沈建华说:“那个女人不是块豆腐,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不简单。”他皱着眉毛,还在琢磨小河沿那场情景。沈建华说:“在巨流城学堂的时候,人家上堂听课,她光拿着小镜子照脸,用手拧小嘴,考试时竟找我给答卷。”沈建华呷口茶,抖着衣襟扇风,方才赶路走急了,浑身冒汗。
有几人在研墨,一个四十来岁的先生给“小绿天茶社”题诗。那先生摇头晃脑一会儿,提笔写出:“奉天园内西南角,消暑垂杨小绿天。入座品茗无俗客,邀月清谈有佳联。”围观的人连声叫好。
借这工夫,殷师傅把豆腐西施老四的那卷奉票递给沈建华说:“这是捐款,送到烟草公司罢工委员会去,买宣传用的彩纸。我夜里要赶到小河沿盛京医科大学,参加各校学生代表会议,研究声援上海工人的斗争。你回到公司把游行时沿途贴的标语写出来。我这有个纠察队胳膊箍,你戴上它从后门进去。”两个人付了茶钱,没顾得欣赏那位先生的绝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奉天花园。
天黑的时候,殷师傅来到小河沿北岸英国教会办的盛京医科大学,在一片土坡上,建筑几幢三四层楼,外表很庄严,窗户不大,房顶尖尖的象个长腿“人”字,十足的外国味道。高高的灰色砖围墙,听不见里边一点声响。这是座令人羡慕的大学堂,每年招收很少几个学生。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很有神秘气氛。人们传说这里天天要治死几个人,叫学生一点点用刀子割碎了喂狗。大学开设的医院也是大门紧关,偶尔走出个脑袋瓜包个白帕子的女护士,老百姓也用眼睛上下打量个够,觉得她们身上既有洋气,也有杀气,就算她不动刀杀人,也是帮助杀人者按胳膊腿的。官方认为这是外国的地盘,又是教会的,学生很少,看着又都文质彬彬的,社会上有啥风潮,这里墙高也就隔住了。因此密探很少光顾。只是砖墙根底下的几片白纸,被风刮得一会儿飘下来,一会儿贴在墙上。
东北大学那里早就密探成群了,军队、警察都在离学校不远的每条路驻扎上了。学生一排队,这边就关校门,那边警察、军队就拉大网似地阻挡。你就是冲出了防线,也会把你那一肚子饭消耗光了,何况木棒子、石头、枪把子、刺刀往你身上夯呢!所以这所名牌大学,只有在欢迎张汉卿先生的时候才能集会。连楼都叫汉卿南楼、汉卿北楼嘛。张家父子绝不准许学生上街游行。
因此,学生联合代表只有在盛京医科大学开会最为安全。
殷师傅按原来的约定先来到盛京医科大学医院。在挂号处坐个学生。殷师傅走过去说:“我是治病的!”
那个学生问道:“哪儿不舒服?”
殷师傅说:“半拉脑袋疼,痛得心发慌。”
那学生给他登记,递给他一件白大褂,由另一个护士把他引进了会诊室。来开会的代表已经坐满了。房顶上手术灯全亮着。殷师傅躺上手术台,用胳膊支着身子,另一只手拿支铅笔记着大家的发言。大家一致通过三条决议:一、坚决排斥日货;二、被日本雇用的中国工人全体举行同盟罢工;三、全体学生同盟罢课。
这时忽听外边学生说;“外国学监来了。”
大家不慌不忙,做起手术来了。学监走进来,见几个学生围着殷师傅在做手术前的检查,全室静悄悄的,人们都瞪大眼睛看着。有个学生大大方方走过去向学监小声说:“学监先生,我们正在和南满医科大学同学会诊一个神经中枢高度兴奋的患者,他已经十天不睡觉了。”
“噢,有这种病?”学监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按按殷师傅发亮的脑门,问道:“你几天没睡觉了?”这学监是个教会牧师,不懂医学。
殷师傅瞪着眼睛说:“第九天了。明天过去就能闭眼睛了。可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你们一定给我治好。”
学监想了想问:“你把舌头伸出来。”
殷师傅把舌头伸出来。
学监看了看,对学生说。“好好研究一下,把结果报告给我们。”他心里很高兴,当前多么需要这种科学,如果每个工人十天不休息,那么英国烟草公司不怕罢工了。
学监走出去,大家又商讨游行路线。大家开头不同意殷师傅提出的意见。认为。在城内大街游行不够劲,应该在国际大街上游行示威,在各国领事馆门前示威。”
殷师傅说:“同学们,咱们这次示威是打击帝国主义者,长中国人民的志气,主要是宣传民众,唤起民众的爱国觉悟。帝国主义者并不怕咱们游行示威这些人,是怕全中国的民众醒悟起来。再说我们这次主要是打击日本帝国主义,不能把力量分散了。国际大街两边都是外国领事馆,我们一次不要树敌过多,再说那里要是埋伏下军队、警察,我们会受到夹击,很不利,在城里大街上游行就不同了,民众会同情我们,支持我们,也能唤起更多的人……”
最后同学们采纳了他的意见,画出了路线图。并决定学生要分散出校,游行时再结队。
殷师傅见一切问题商讨圆满,就从手术台上坐起来,笑着说:“同学们,我这中枢神经过度兴奋症,过了明天就好了。”
同学们笑着边脱掉白大褂,边分散地走出了盛京医科大学。
沈建华回到烟草公司,秘密地把游行的横标写出来,又和工友们连夜制作小旗。忙完了,沈建华把标语装在背包里偷偷带出公司。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他去一个工人家里过夜。月亮偏西,放着清淡的白光。他往四周看了看,恰巧走到当年匡出框大哥和听琴大姐住过的宅子跟前,心里一阵难受,停下脚步看了看,心里重复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振兴中华。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全城贴满标语。
沈建华没有走出多远去,就觉得各街口巡逻的军警增多了。住有大人物和政府机关的驻地不时有口令的问答声。各胡同里还有些活动的人。除了卖夜宵的提着油灯,挑着担子走几步打几下梆子,再就是玻璃马车不时跑过,大多是北市场妓女陪完了客,往住处赶。他熟悉这一带小胡同,左弯右拐地朝前赶。
游行那天,早晨下场大雾,虽然这雾不是伸手不见掌,但是把奉天城升到上空的煤烟压了下来,呛得人脑门子疼。远处建筑物看不太清楚,人们只能从火车头汽笛声分辨得出哪里是南满站,哪里是皇姑屯车站,辽宁总站,从而判断大方向。走在街上的马车不停地踩着铜铃惟恐撞着人。街上行人还不太多,大商号都未开板,只有茶馆的大水壶的哨子被水汽顶得“吱吱吱”叫着,传出很远。大和旅馆的门灯走近才看见一个黄圈儿。南满医科大学的校舍,在奉天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建筑群,这时也模模糊糊不显眼。它的旁边就是南满中学堂,这所大楼从哪面看都象火柴盒儿。学生在前几天就罢课了。学校当局要掐断住宿生的伙食,学生组织了伙食队自己动手,坚持罢课。这天早晨,学生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地走出校门,到市内各学校进行联络或是奔向集合地点。
在指定地点汇合了东北大学、文会书院、文华中学、同文中学等学校的学生。最后盛京医科大学的学生也来了。一支数千人的学生游行队伍,绕着砖城根行进,接着在大路上和烟草公司等工厂的工人队伍相遇,结成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大军。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旗帜、标语牌,上边写着:“提倡国货”“抵制日货”“经济绝交”“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游行大军进了砖城,在商埠大街烧毁了日本许多洋货。张作霖开的大布匹杂货庄被学生包围了,借着一拥而上的猛劲把门口大兵推开了。这个大买卖是张作霖以他老婆的名义开的,其实他当师长的时候就开始有殷份。修大楼奠基时,张作霖亲自到那里奠了三盅酒。前后看了看,他见周围许多大商号的楼都距离大马路五米远。他往马路又迈出两大步停下来,对身后的人们说:“大楼要修到这里,他们两边挤我,我就用屁股坐他们。”就这样,整个一条大街就数他这座楼房突出,把马路边人行道霸占去了。
沈建华从布袋里掏出标语,连着往大楼门脸上贴了十二条“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标语。行人、学生冲进大楼,扛出几十匹日本洋布,堆在大马路上烧起来了,整个一条街黑烟滚滚。来往行人都停下脚来,喊口号,鼓掌,有的参加了战斗。沈建华站在商店高门脸上演讲,领队工人来催了几次,他都不离开。这时有几个军警从墙上往下撕标语,有些学生、工人和他们发生了冲突。
殷师傅是总指挥。他从后边赶过来,先把堵塞的队伍疏通向大西门冲去。他走到沈建华身边说:“小沈,咱们得迅速前进,不能停在这里。”
沈建华急得直跺脚,大声地说:“这是张作霖家的卖国商号,我们要在这里干一场,给张作霖点颜色看看!”
殷师傅大声地说;“你马上撤下去,你这样干会打乱计划。”
“我,我打乱了计划?难道说斗张作霖不对吗?”
“难道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就没有张作霖的关系吗?!”
殷师傅走到前边劝阻同学们继续前进,把矛头集中,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喊响,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标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