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人不吝辛苦,往杜府去一趟。
看一个人是否圆滑,但看言语便知一二。这人平时在杜家,想必也是个人物。知道何时该打压人的气焰,何时该服软示弱。
我撇了撇嘴,点头应下了。心中对于这杜家确实相当的不待见。
这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若非她当日嫌弃花容出身,杜慎言何必代兄前往,而枉送性命?
跟在那传话人的身后,不紧不慢向着那朱红大门而去。
老太太仍是一脸精神的模样,我不由有些感叹,这人多年来执掌杜家,这等精神已然够强。
见到我来,居然也破亲切地笑了笑:“大清早的劳烦大人走这一趟,老身十分过意不去。”
仔细瞧着她的神色,只见一派安然之色,似乎并不是有何不快意。心底有个声音懒懒道:“虚伪。”
我叹了口气,看来卫清渊的魂魄再过些日子便可恢复了,不知道南宫知道了是不是会十分欢喜。
“清渊,别闹。”我在心底安抚住她,转而道:“老太太客气了。杜家在云州扎根极深,日后还要多多仰仗。”
眼睛微微眯起,老太太眼中一抹精光一闪而过:“大人真是客气了,只是,老身今日,却是有事相求。”
“哦?是何事呢?”我眯起眼笑了笑。
昨日杜慎行去了大牢,她不会不知。杜慎行回来是什么模样,想来也是瞒不过的。
这一场局,死了一个杜慎言,便没有任何人会是赢家。
果然,老太太踟蹰半晌,终于慢慢道:“是关于花容。”
“花容?”我略略挑起眉,“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死么?”
“不是,”老太太叹了口气,一瞬间似是老去很多,“这件事,其实花容她是受害者?”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何为受害者呢,她下毒害人,不是证据确凿么?
见我不可置否,老太太苦笑一声:“当初她跟慎行相恋,老身是不反对的,但是杜家门阀,如何能让一个风尘女子来做了正室?偏偏慎行对她极为迷恋,为了不惜与杜家断绝关系。”
“想必大人也知道了,慎行是老身一手教养,他便是杜家未来的希望,老身决不允许,有人能动摇他的心志。那个花容,虽是风尘女子,心思却是不坏的,只是她片言之间,就能挑拨慎行所有。”
“老身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大人你,明白么?”
我垂眸不语,这等事情,无非是大家族的心理作祟。
“花容要进杜家的门,或是要与慎行相守,老身这关都是必须要过的。所以老身将她找她,与她一赌。”
我哼了一声:“赌的是命还是情?”
“是情,也是命。”老太太有些怅惘,语气中却分明多了一丝羡慕,不为年轻,不为热血,只是为了那情。
“老身说,若是她愿意与慎行同死,老身便答应他们的事。这事,慎行也知晓。”
“可是那晚去醉花荫的却不是慎行。”
“是,那晚去的是慎言。那孩子从小与杜家人都不亲,却独独跟慎行交好,慎行在外遇到什么,也会说给他听。花容是慎行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他一定会说给慎言听。”
“所以那天,老身用药将慎行迷晕,留在了杜府,而让慎言代他去了醉花荫。本来想,花容是不会看着他死的,谁知道——”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天意弄人啊。”
“天意无私,”我冷冷笑了,“弄人的从来都是人。老太太,大错已经铸下,如今想要力挽狂澜么?”
老太太微微一愣:“难道这些不足以证明花容不是有心杀人么?”
“你说错了,老太太,”我笑了笑,“花容她,是故意的。”
“什么?”老太太略略一惊,手中茶水洒出一些来,“怎会?”
“她与慎行,一个是张弛有度,一个是从心所欲,但是两人深爱,花容岂会分不清慎行跟慎言?只是有了那样的局,慎行缺席无疑是宣告她的输。她的情,输给他的动摇。对花容而言,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老太太跟她的约定是,如果两人不曾同死,那么花容就必须离开杜慎行。她的心已经给出,如今情无所依,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将错就错,反正外人又看不出双生子之间的差别。”
“可是临到死的那一刻,她又后悔了,她还没有见到杜慎行最后一面,如何能死呢?”
我看着老太太:“她活着,只是为了见杜慎行最后一面,见过之后,这一生,情缘尽灭。你便是不要她死,她也活不下去。”
老太太一惊:“你是说——”
“昨日杜公子回府的时候,那情形老太太也看到了。花容温柔,可是她也狠得下心,她要杜慎行忘了她,就不会给他机会让他想起,至于想起之后会如何,便是留给老太太你跟杜家的烂摊子了。”
“难道——”老太太有些迷茫,“真的是我错了?”
“这世上最难确定之事,便是感情。情之一字,有无限的可能,有人因之软弱,有人因之坚强,有人因之沉沦,也有人因之获得救赎,老太太你,太过大意了。”
“这么说,她是必死了?”老太太闭了闭眼,倦极了似地。
“这世上,唯一可解她心结之人就是杜慎行,可是,我想,杜慎行这会儿连花容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吧。”
老太太的嘴巴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话。
那神情黯然的样子,让她仿佛一时之间便老去十年。
她早年寡居,掌握杜家大权,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自是对情感一事多有不屑。
可是,花容与杜慎行,纵然张弛有度,纵然从心所欲,他们仍然是奋不顾身的人,一旦不能相守,那份情,便宁愿毁去。
日后千回百转,却何处去寻那似水柔情。
枯坐了半晌,一人匆匆而来,对着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太太颇不耐烦:“何事?”
那人看我一眼,涩声道:“县衙传来消息,说花容昨日在牢中,以一支簪划破血管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