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过去前,”秦无咎的声音中带有浓重的鼻音,可是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她说谢谢你。”
我愣了下,随即醒悟:“除了这句,她还谢了你是不是?”
秦无咎的肩膀抖了抖,随即蹲在了地上,有两滴水珠落在了地上。
秦无咎说:“她凭什么要谢我,我有什么值得谢的。说的太冠冕堂皇,还是为了给父亲赎罪。”
“若不是父亲,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我看着他,带着点心痛。这个孩子,之前一定不曾见过如此的惨烈。那女子是多么的通透,阅世已多,知道要如何击溃人心中最后的壁垒。
过了今日,这孩子心中,再也没有慈父。
过了今日,秦这个姓氏带给他的就只剩下伤痛,伤害了无辜的人的痛。
所幸他是个医生,他在承受这些的同时,还能继续济世救人,然后慢慢找回生活的目标。
我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他还是那么小,骨骼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无咎,”我轻轻唤他,“记住这伤痛,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无咎纤瘦的肩膀颤了颤,闷闷的声音从衣服中传出:“她昏睡过去了。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了。”
“我知道,”我静静答了一声,招呼牢头,“花容这个案子疑点很多,本官准备重审,在未定罪之前,请好生照料。”
徐掩仍是不咸不淡地应着,但是看得出,他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徐掩。”我加重了口气,“如果她在这期间出了什么事,那么到时别怪本官翻脸。”
“她已经认罪,而且人证物证俱在,大人还在坚持什么呢?”徐掩一脸凝重,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我。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我笑了笑,“而且,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伤的那么重,却坚持着不肯死。”
“坚持着……不肯死?”张战一脸的迷惑。
“她伤的很重,但是一直没有死。”我耐心解释道,“换作一般人,早就撑不下去了。”
“所以,为了她的坚持,这个案子本官一定要重审。”
秦无咎直了直身子,看着我眼睛道:“还有两桩案子,今天要一起看了么?”
“嗯。”我点了点头,转头问道:“那个杀人的首富跟灭门的犯人关在哪里?”
徐掩摊了摊手:“灭门案的凶手在关进来没多久就畏罪自尽了。至于叶员外,他关在最里面的牢房。”
说着他慢吞吞锁上花容所在房间的门,微微欠了欠身:“大人,这边请。”
花容的牢房在整个大牢的中间位置,要到最后一间房,必须路过很多的房间。
整个大牢都透露着死气,然后这死气中却有种极为强烈的怨愤,慢慢地有犯人的手伸出来,想要抓住我。
带着怨气的调笑声,还有怪叫充斥着耳朵,徐掩冷冷喝道:“吵什么吵!”
有一瞬间的静,然后一个尖利的女声道:“唷,徐阎王,你平日里冷冷静静的,奴家还道你是个哑巴呢。”
徐掩静静抬眼:“罗氏,次次都是你出头,不想出去了?”
“出去?”罗氏大笑,“出去做什么呢?你那位秦大人,判定奴家私通,没要了奴家这条命就是好的,奴家怎会不知足?”
“咳咳。”徐掩清了清嗓子,“罗氏,你看好了,这位是新来的卫大人。”
“卫大人?”罗氏一愣,随即凑上前来,隔着铁栏杆打量我,“啧啧,这模样俊的,徐阎王你确定他是男人?”
徐掩还未说话,罗氏径自伸了手要抚上我的脸。
我垂下眼,看见这手很瘦,指甲很长,淡淡地伸手将之拨了开去。
然后我抬了头,静静看着她。
这个女子年纪并不大,只是眼睛已经不再清明,有些昏黄的光印在她的眼底。
罗氏看着我,似乎是震了震,悻悻地收回手去:“卫大人?”
我应了一声:“是,我是卫清渊。”
罗氏眼睛转了转,向我勾了勾手指。
我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眼,慢慢凑了过去。
“卫大人,我告诉你哦,”她神秘一笑,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
我皱了皱眉,疑惑地抬眼看她。猛然发觉她眼中那迷离的笑意变成了狠辣,然后她的手狠狠向我刺来。
秦无咎脸色微变,拉住我的一只手,狠狠向后一带,右手轻轻一扬。
罗氏一声惊呼,尖利的指甲下一个物件当啷一声落了地。
是一把极小的匕首,刃薄而轻。
而她的手上,扎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
罗氏抚着手,狠狠笑道:“你想知道我刚刚想说什么是不是?”
我不吭声,只是低头看着掉落在地的匕首。
“我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去死了!哈哈哈哈!”罗氏大笑着,声音中充满怨毒,“你们这些狗官都不得好死!”
“闭嘴!”秦无咎冷冷喝道,“他是不是该死,还轮不到你来说。罗氏,你与前夫育有一女,夫死之后,搭上邻家的王二狗,想与之成亲,后来被婆婆状告。”
秦无咎的眼中有无限冷意:“而你,就算没有通奸,背着婆家与外人往来,也是有失妇德。”
罗氏愣了愣,冷笑:“你是什么人,急着给这狗官出头?”
“我是秦无咎。”无咎淡淡一笑,“秦裕是我的父亲,所以,”他的声音很冷,“要咒我可以。但是,对他,你最好老实点。”
他微微仰起头,柔柔笑道:“否则,我会治病,也会治死人。”
罗氏皱眉:“你是秦狗官的儿子?”
“是,我是秦狗官的儿子。”无咎微微苦笑着道。
“无咎。”我看着他,有些不忍。
“没事的,大人。”秦无咎垂下头,黯然道,“今天亲眼所见,我终于可以相信了,先父他,确实是个狗官。”
他抬了眼,满是痛苦:“我真希望,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暗自摇了摇头,狠狠瞪了罗氏一眼,拉了无咎,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