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表姐与她男人还没正式离婚。男人开着他几十吨位的海鲜船去避风。风起了,男人在船临沉没之际打了个电话给他儿子。根据表姐事后的复述,男人这样告诉儿子,船沉了,爸爸,这次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接电话的小孩嚎啕大哭,打她妈妈说为什么不让爸爸回家。男人是登徒子,表姐是花钱的祖宗。台风过去了的第二天,男人神奇地出现在儿子的面前。
请允许我在这里不能给你们提供一个破镜重圆的爱情传说。我只想告诉你们结局,男人没死,后来与我表姐正式离婚。关于那场风,我惦念着就这些。那时,我在哪里呢?
我想起那个烛光摇曳的夜晚。我的两个同事,海面上铺天盖地的船。朋友的一家。
水停了,电停了,通信中断了。世界只剩下风,还有在风声咆哮下掩盖了海浪的声音。表姐说,那一天,她抱着儿女哭了,老房子的屋顶、砖瓦被风掀走。她想着男人,在风隔开的两个世界里。无关爱情,只是寻找一种温暖的慰藉。她搂着孩子,不停地哭,在楼下的屋檐下,看着风把世界变成荒芜。
风起的时候,她已经无法穿越一条街道,来到我所在的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在风的面前,无法移动一步。移动甚至意味着死亡。当时便是这样。
下午的阳光已经消失了。有一些风,它从我坐着的位置吹过,树叶在柔和地摆动。光和影子,开始在世界摇曳。我想此刻,需要安静。路人的脚步仿佛很轻,光的色彩浓厚了,它们追逐着时间的秘密。
让我安静地想起。
四、五米见方的厚铁板被风刮起,从一楼的平台,横甩到二楼的阳台。还是风,无边无际的风。门窗紧闭,在飘摇动荡。记起杂志里那篇文章,在几天后撰写时,有个领导加了几句话:如果门窗被刮落,一切将随风而去。是的,他没有夸张。我清晰地记得,在坚守楼房的对面,小镇教堂四楼的一堵墙,就在风口之际,像垂死的鸟跌落。触目惊心。想到死亡,其实近在咫尺。
那是摇曳的烛光,甚至说不上害怕,只是懵懵懂懂。在咫尺的海面,许多船、许多人像叶子般消失,甚至分不清他们的身份。人命如纸,在某种场合,是绝对真理。
母亲后来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的家与小镇隔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那里风力相对较小。她说那天晚上,她与父亲、妻子抱着我一周多的孩子蜷缩在一楼。儿子不停地哭,而在不远处,我那三周多的外甥女一觉酣睡到晨。同样的一场风,两个孩子在他们尚未健全的意识中,就这样不同地经历过。那天晚上七点多,我与家里通个电话后,音信全无。同样的,在风过后的次日,同事的孩子问我,叔叔,我想这辈子,再遇见这么大的风,可能要五十年以后,我那时都六七十岁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那个夜晚,很多熟悉的人一夜间消失。
这是通信中断前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一条失去动力,几千吨的空载船,被风刮着往出海口飘去。那条线隔着生与死的阴阳两头。所有安慰的话都说遍了。船员说,别说了,没用了。他挂掉了电话,在彻底绝望的关头,那像冰凉入骨冷水的腔调。使多年以后,我想起来,还不寒而颤。庆幸的是他们没有死,赶上退潮的时分,船被沿岸的礁石牢牢锁住,在黑暗中,他们望着黑暗,望着天。望着生的曙光。
风逐渐地退去。天空隐隐约约有雷的声音。朋友的母亲在柔和的烛光下说,雷来了,风可能就会消失。当时我不知道自然界这些玄奥的道理,只是像抓着一根稻草似的,相信她的话。因为再刮下去,门窗已经抗不住了,整座房子开始有颤抖的迹象。是的,几年以后的某个晚上,我看到这样一句话:一雷破九台。看到易经雷水解的卦辞。那时我就想到风殇的那年。那阵隐隐约约的雷声,唤起了生命的多少渴望!在自然天地面前,要永远敬畏。那年风殇。我还在,可是很多人。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甚至来不及问声为什么?
就像风过后的次日,有人盲目地望着咫尺的海面,相拥而泣;有人望着被风切开碗口粗树木的横截面陷入深深的沉思;有人驾驶着小挂机船在满目疮痍的海面上徒劳地寻找。那一天,终于过去,风在消失中消失。在时间的内核,突然平静如初。
从下午的阳光,到暮色降临,风中飘摇的树。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游走。灯光四起的城市街道,我忽然非常怀念起小镇的灯光。关于那场摇曳的烛火,因为回忆还在滋生。
风消失后,是瓢泼的雨,伸手不见五指,从二楼到一楼同事的厨房,我们小心翼翼地摸索行走。在风过后的夜晚,楼下的铁门响起了沉重的哐当声,朋友夫妇敲门而入。在黑暗中,我记得一生中最感人的一句话,我的渔排全部没了,可我没死,活着。
那晚,在厨房阴暗的灯火中,好多人聚在一起,真的什么话都不想说。朋友妻子(她是我小学同学)说,看你呆呆的,饭都没吃吧,想吃些什么,我来给你做。我说,那就蛋炒饭吧。她笑了笑说,为了给老同学煮一顿吃的,我冒雨赶来。脚都被玻璃割了一块,还流着血。我望着漆黑一团的天空,回头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仿佛有隐约哭泣的啜音,想起他们失去的财产,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碗蛋炒饭洋溢而来扑鼻的香气。她在厨房中忙碌的样子,灯光下为我盛饭,眼角隐有泪花。还有一些难于启口的秘密,在时间过后逐渐清晰。
风殇过后不久,我一步一步地离开小镇,后来当小镇传出她与我另一个朋友不清不白的关系后,想起那晚她的泪水,一些不便启口的秘密花落有声,我想我是很释然的,一生中我们总要失去一些东西,总要追回一些东西。人生便是如此。
有灯光的夜晚,可以安静地看些书,那些繁华于此刻而言是不必要的。对于生与死,也许只是喧闹与繁华的一线之隔。可以对着天空寂寞得想。寂寞得淡漠。寂寞得怀念。那么生与死截然不同的遥远,尽可以在一瞬间归拢。
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树木与灯光;遥远与现在。一些不合时宜开始生长。从那年的风殇到今天,仅仅是两年的时间过去,有人在开始苍老,有人在久远的怀念中慢慢沉沦,我在想着风,它无形无状,追逐着时间,在天地山川的碰撞中,发出倔强的咆哮声。
那一年,在风中,我是个孩子。
时间经过二十一世纪,大自然终于对人类不断肆虐的行为,进行了痛快的报复。从06年建国以来五十年一遇的超强台风“桑美”、08年的四川“汶川大地震”,到09-10年的西南秋冬春干旱,自然灾害忽然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话题。我们不禁要问地球怎么了?人类怎么了?当有觉悟的世人开始提倡“低碳”生活时,每个人更应该从心灵上去反思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学会简单自然的生活,让心头如孩子般的纯真渐渐弥漫我们这个越来越复杂的世界。
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其实并不重要,关键的是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在这个世界上。简单的夜晚,泡一杯清茶,听那如水的音符从耳膜流过,我以为那时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就在于我心里,仅仅是一个看的表情,一个听的动作,某些默契的感觉便如约切入。世界原本如此美好,只要你的心灵善于发现。经历过多少世事的人生,有时会疲倦,放弃一些何尝不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必然有一个更大的空间在前方等待。放松自己,在音乐里,我们会发现灵魂需要这样一种张扬的释放,世界在音乐中与我实现同一,是多美丽的感受。
◆世界与我在音乐中同一
一
“你的轮廓在黑暗里隐没”,这首歌传递给世界一个表情,听歌的人们开始满腹心思。
一列列马队从黑洞洞的城门鱼贯而出。人群中回头窃窃私语的女子,她那时望着满身盔甲的男人,那是描绘的目光,属于历史墙壁一段停止挣扎的青苔。岁月暧昧的一笑,多少的悲欢离合就在往事中浸染成风中带血的旌旗,它的坠落带着无可抑制的宿命之味。正当时,张靓颖清晰的嗓音恰好响起。音线滑过丝质的空气,颤悠悠地停留在某一个空间。“你的心被什么蛊惑,你的轮廓在黑暗中淹没”。群山之间是一大片亮光,必然有一处通口,属于就此经过的故事。她是戴着耳麦的女子,面对着文明的麦克风或低或高地唱着什么。或如我们安静或浮躁地惦念着什么。
有一种安然的抵达。它蛰伏在心的一隅,带着浅浅的微笑,在音线的波纹上下高低起伏。在某一刻,它延伸了翻飞的思念之花,过滤了浮躁之后,忽然安静下来。戴耳麦的女子,在故事中无法自拔,她的演绎属于今夜的温暖。寒冷即使在多年后到达,但就此定格的嗓音却已封存在彼此欢笑的容颜中。
几粒干净的音符,在秋天的风中跳跃,它慢慢得饱满。空荡荡的录音间,现代的镭射光在不动声色地闪烁。在凌晨,没有天光的斗室,寂寞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一双手拉开密不透风的窗帘。“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天光进来。窗帘的衔扣沿着光滑的圆杆从左到右的方向滑动。窗帘遮蔽的世界是否是瞳孔的颜色,在黑暗与光明之间,那是一双看清“生命般莫测”的眼睛。就此拉开,在平静中,丝丝滑动的声响,如此逼真,如此沉闷,曙色成为瞳孔的颜色。带着耳麦的女子“看桃花开成怎样的结果”,爱情却已风驰电掣经过。所有的期待,为了一个桃花盛开的结局。
一大截木头,它成为纸张,后来上面写成历史。所以历史是由木头书写的,在暧昧之外,浮着一层恍然大悟似的木屑清香。这使它接近我们的熟悉。还是战马,骑着马的男人,桃花树下,披着斗篷的女子,把历史、战争与爱情演绎成一大叠发黄的淹没在史卷中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