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公元前419年,赵,晋阳城,上官府。
初秋。
夏末尾梢的热量正一点点的散去,下了几场大雨后,秋的寒意便也越发越的浓重了。
晋阳城西北处有一老宅,名曰上官府。而上官族则是晋阳城的三大巨头之一。
上官族世代为商,从事兵器盔甲药材等等多方面的经营,已历七世有余。
青色的大门已经有些老旧了,费力的推开门去,入眼的便是一个布满星点青苔的石屏风,颇有些作古的味道。
紧随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老房子。
这么大的家族,人丁兴旺暂且不说,可居然还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但是却也着实不为过。
其实也不能怪族人他们性格不活跃。
上官族历代的家规都颇为严格,那些所谓不守家规的,则都会受到严重处罚。轻则杖罚、鞭罚、劳罚等等,重则除名驱出家、斩手足、剜去鼻子、双耳等等。遥想当年,刑法的残酷性也差不多如此了。
而这院落四周,则是稀稀落落的几棵树和绿植别景,不像刻意安排的,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只是太死气沉沉了,也会令人感到一种无言的压抑。
内府最靠右边的几个小房子则是柴房和杂物间、药材仓库的所在地。
所以这里经常飘着不知名的中药味。涩、苦、辛等等味道交织在一块,不甚好闻。
而紧挨着它们的一个小院落,则更是安静的好似一潭死水中那千年不干的小水洼。
那院落小的可怜,可能只比下人住的柴房大了一圈而已。
也本该如此。
这个小院落一直是族内地位最低的族人住的,从来都是。
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一个本家最末的次子,他叫上官凌。
小院落很干净,种着几棵不算太老的棠梨树。
树下的青石凳、青石桌一尘不染,反射着古老而幽深的光。
青石凳上正坐着一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袭青衣白卦,长发垂肩,面部线条柔和清晰,眉眼之间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他面色苍白,眸子漆黑却炯炯有神。
此时的他,正手执一卷《诗经》,漫无目地的随意翻阅着。
他听着竹简摩擦的声音,很轻、很轻。
…
风起,吹乱了少年的长发。
正是深秋的节气,天空高远而辽阔。
…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正落在竹简的一段诗上,他便轻轻拂去。
而那被叶子盖住的,正是《秦风》中的一段。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吟了出来:
“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当然,这些都是族里明令禁止阅读的书,那些族里的小孩们只让读兵书、商经和族内自编的书等等,但对他却也是置若罔闻了。
因为本来也没有人再去管他这个无足轻重的次子。
所以他从来都是自己下厨,自己打扫院子…这是从他五岁时生母病故之后,便一直这样过到如今。
…
正沉思间,少年的思绪却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所打断了。
他微微皱眉,看向了前门,却也并未多想。
已有十多年了,也本该什么幻想都消磨了。他早已学会把自己封在了自己的囚笼里。
不过半刻之后,来人便站在了他庭院的门前。而其中有一人,门也不敲便是推门而入,之后就是很随意的便叫道:
“上官凌大少爷,出来喽!”
这是内族的一个下人。他天生的一脸尖嘴猴腮,却又长的人高马大,所以人们经常戏虐的称呼他为“窜天猴”。
…
本来,上官凌便是家族最末的次子,所以某些方面可能混的还不如他;这里又甚是偏僻,除了下人,平时也很少有族人来,高声喧哗也没什么事,并且他也知道上官凌也绝对不会去告状的。
所以,他便在上官凌面前,越发越的嚣张跋扈耍威风,丝毫都看不起这个所谓的“小病秧子”。
而此时的少年,抬头微微看了看来人。之后便是依旧沉默且无动于衷,旋即便埋头继续看他的书。
似是罔若无人一般。
只见“窜天猴”的面部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但是为了面子,他只得强装不屑的又喊了一句:
“老头子发了慈悲,给你派来一个下人,出来领她一下,老子可就不奉陪了!这地儿可太晦气,老子可走了!”
说完,他便把袖子一甩,旋即又唾了一口。
“不就是个半废的次子,拽什么拽!老子特么…”
之后,他一边骂着一边走远了。
上官凌无动于衷,他早已习惯别人的藐视与轻慢。
…
他又继续沉吟他的诗。
只是有些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终于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头一撇,原来是那是刚刚跟在“窜天猴”后来的下人弄出的动静。
那个会给他今后带来翻天覆地的人。
…
多年以后,在上官凌的回忆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依然还是那样的美好。
那就像一幅被晕染过的水墨画一样。记忆里的那时,风刮的有些大,吹落了一树的棠梨花,而她,就站在白色的花瓣雨中。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那是一种海枯石烂却瞬间荒芜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陌生无比。
…
定神一看,那却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她正值豆蔻年华,大约十四五岁的光景;小瓜子脸,头发却乱糟糟的,脸上也有点黑一块白一块的,眼睛却大的出神,紧眯着薄薄的嘴唇,倒使得她有着一种青涩而倔强的美感。
她身上穿着上官族下人统一发配的衣服。有点大,使得她看起来更瘦小了。
…
这时,她稍微活动了一下站麻的身体,只是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的过分,却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她以后的梦里,经常出现,且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深秋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有点悲伤。
这么好看的少年,却有着这一股这么疲惫的感觉。
…
她看的有些呆了,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间回过神来。她赶忙的低下了头,急忙说道:
“凌公子好,我…我是您这里新派的丫鬟,我叫易雨桐…呼我为小桐就好了…”
她低头慌张的说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抬头一看,青石凳上早已无人,只留着那两卷打开的竹简。
一阵风吹过,有点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衣服还是过大了啊。”她小声说了一句。
“不过,公子…他可真好看。”
她就这么出神的想着,吐了吐舌头,便提起自己的小布包,把青石凳把那两卷《诗经》收拾好,整整齐齐放在了青石桌上。
随后她便顺着刚刚下人总管叮嘱过的记忆回想,提着东西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偏屋。
“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要干呢。”
她想着。
“不过,公子真好看啊,嘻嘻。”
…
于此同时,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上官凌,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