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让你知道。她说,她不想在你的记忆中再留下一抹痛苦的痕迹。”妻子说完,蹲下身,脸埋在膝盖上,痛哭不已。
我靠在流理台边,不让身躯滑下去。语林,你还真是够狠。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你的事我竟然是从外人口中听来的。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谁了?
扶起妻子,仔细地替她擦干眼泪。“我们这个样子会吓坏老人和孩子的。”
妻子点点头,收起泪水。她一向很听我的话。
(六)
趁着出差的机会,我去看了看语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朴素的墓碑上贴着她的照片。还是短发时候的模样。笑起来俏皮地撅起小嘴。古灵精怪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这是她和我在一起时候的模样。她说过,这是汪泽晨独家注册的商标符号,其他人都不能拥有或盗用。可是,现在那随风飘扬的发丝凝固在相片里,失去了灵动的生气。
把带来的三朵蓝色妖姬放在她的墓前。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儿,美丽、脆弱,摄人心魄。手指颤抖地拂过照片中美丽的脸颊,“语林,你欠我的,下辈子我一定会要回来。”
站在她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即使放手,我也会一直守着你。用我自己的方式。
夜晚的爱情
在床上读书,累了,不知不觉间睡去。梦中,恍惚听到有哭泣声。睁开眼睛,黑夜正黑,街灯的光亮被厚厚的窗帘拦在自己身上。隐约看见同室的媛,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抽噎。那哭声压抑、疼痛,在深夜,有着顽强而切人心肺的力量。几乎在这一瞬间,堆积在我身体之内的连绵睡意,一下子被硬生生地推了开去。
披衣坐起,看着对面哭泣的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更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媛在深夜悲伤的缘由。那时,太阳还在,除了必然的阴影,到处都是它的光亮。照着大地,也照着我们自己。吃过晚饭,媛说,他来电话了,说到了分开。媛要一个理由。他说累了,也承受不了媛及媛的家庭。两人婚后负担双方的老人,沉重。其他闭口不谈。又很快挂断电话。我知道,这就是借口了。
媛是个好女孩,在异地的大学,媛和他相爱了四年。他们也和其他爱着的人们一样,明月枫林、湖边草坪的相约,还有小别时深深地想和痛。爱着就是美的,美到骨髓,也美到了爱情最为幽深敏感的心脏。毕业了,媛没做其他的打算,只跟随他,从远处的城市来到这个小城。
我想,媛启程在爱情的路上,小小的心里,缀满了带着露水的花朵,花朵上面也一定有着鸟儿们明澈地欢唱。路上的风景接连闪过,消失和来临,灿烂或者黯淡,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小城落寞,到处都是人群,汹涌的欲望和现实的生活。这些都是外在的,心中有爱,有所期许,有所充盈,媛便有了快乐的理由。
而时光之中,是否总会有些掉落和磨灭呢?直到今夜,媛的那些爱着的快乐犹如泄了气的气球,失去了伊初的旺盛弹跳力。媛用哭这种方式,回忆或者重温以往的种种幸福。在我的听觉中,那哭泣声像是一场带刀的梦境,刀锋朝向人内心最为松软的部位。泪人的媛,浑身颤抖的媛。我看着,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的话。安慰——一个动听而温暖的语词。在这个时候,它仅仅是一个空空荡荡,无所附着的空壳。它绵软到无力,无力至虚伪。我不想说什么,默默看着黑暗中的媛。
一直固执认为,在每个生命当中,幸福和快乐仅仅是一些迅捷的闪电,轰然而来又轰然而去。就像我,在这沉沉的夜里,在媛的哭泣声中,更多的苦疼和失却就像一只薄到无骨的刀刃,一下一下,在我的心上切割。而爱情,或者别的一些什么,只是两个人和当事人的事情,旁观者再睿智,也只是可以触摸到他们光洁抑或有着凹槽的表面。对于我来说,媛的哭泣和悲伤只是一个引爆,一个以此而它的联想。对媛来说,她一定在这一时刻感觉到自己充满火焰的内心,猛然间有带着冰块的冷水强行灌入。
很久之后,夜晚沉寂得有些冷清,外面的马路上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媛的哭泣还没有停止,越来越悲切。我仍坐着。蓦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着一首格调悲伤的诗歌的味道:一个哭泣的人,和一个旁观的人。哭泣的人处在自己的哀伤、往事和破碎之中,旁观的人在她和他们的表象中冥想。事实上,我——一个旁观者,站在流水激荡的河岸上,看到的只是翻滚的浪花,想象到逆流的鱼儿和那些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泥沙。能分析,会判断,但却无法真的深入和代替当事人的真实内心或此时的疼痛。
当初,是爱情,让媛没了顾忌,抛弃固有的东西。他或者爱情的魔力给她的勇气,为了自己的一颗心——那颗心是为了一个人才热烈跳动的。一年前,媛来到之后,在我供职的这个单位栖身,她是一个认真的女孩子,劳累不算什么,内心的爱使她在任何一个时候都觉得自己从里到外的都是充盈的。我想爱情就是这样了:一个人为一个人,一个人怀抱一个人,不论距离长短,他们始终在各自的怀抱中,有声音,有动作,温热,结实而又真切。她爱的他去了市里的另一个单位。两个人一周见一次面,虽然聚少离多,但距离何尝不是一种美。况且还有便捷工具——手机,可以时时相互问候,传送爱意。我常常在小屋中听到媛,甜甜蜜蜜地对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喊:“东哥哥哟,东哥哥。”那声音很脆,令人怜爱,心疼,又使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爱着的幸福和温暖。就连我这个旁听者,也多次情不自禁地被她感染,看着她被爱情滋润得犹如灿烂向日葵的美丽笑脸,憧憬也能拥有一种如此这般的爱情。
爱情是一张美丽的叶片,美的正面,太阳的光亮,青油油的色泽,而翻开来,谁可以阻止虫噬或自然结成的斑点?这个夏天开始不久,有一天,媛从男朋友那儿回来,昔日笑意盈盈的脸上突然挂满了愁意。媛说,她猜测他在那边又有了女朋友。女人是敏感的,善于从轻微的细节中看到隐藏着的真相,而且,这种感觉在猜测自己爱的人时,大多不会失误。在此之前,媛时常翻看男朋友的手机,读其中有趣的短信,或者打趣说,这纯属领导检查,看看有无漂亮女生发来的信息。那日,媛的男友紧握住自己的手机,不给媛看,接电话时也是远远避开。媛用心体会着东的一言一行,一下子从温暖的爱的暖巢坠落到莫名的黑洞,在那个瞬间,媛身体内最柔软的部分猛然开始痉挛、疼痛。一个可怕的意识占据了她:他喜欢别的女孩了。媛忍着不说,她不相信这个事实,宁愿是错误的猜测。更不想误解他,只是用女人的一颗心测量他。媛是他内心的温度计。爱了这么久,她怎么会不懂他?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媛说起她的苦恼及有关东的一切。一日饭后,媛扔给我一句:“今天我给他打电话了。”我怔了怔,问:“说什么了?”“也没有什么。他说他很忙,没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了,那个男人总是在以忙推脱,不打电话,也无短信。媛说,这个手机也没用了,我卖掉,去销号算了。我知道,她只是说说。女人哪能说狠心就会坚硬如铁。于是安慰她,好好去爱,别多想,开开心心的,没有证实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互相伤害。此后,也见她雀跃了许多,给我唱歌,讲趣事,拿了我的文稿去微机室帮我敲字。我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了,而今夜她的哭泣把我拉到这个不容回避的现实。
一百零一次求婚
我第一次向朱颜求婚那年,她只有18岁。
她是董太婆的外孙女,来外婆家过暑假,我家与董家毗邻而居,我是家中老三,哥哥们去游泳,不肯带我。我追到门口哇哇大哭,她在隔壁听见了,就过来问:“小弟,你哭什么呢?”
朱颜问明白了,便自己带我去,经过冰棒摊的时候,还给我买一根红豆冰棒。我问她为什么叫朱颜,她便说给我听:“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她只说了一遍,而我就记住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