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江上民闭门谢客,蜷缩在床上。同村的发小都去了丈母娘家拜年,他很失落和伤感。从小就去准丈母娘家拜年的他,今年突然不去了,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脑中的小芹由黄毛小丫头蜕变成亭亭玉立的青春大姑娘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一一翻过。也不知小芹这个年是如何过来的,我伤了一个不该伤的人的心。看到小芹给他编织的毛衣时,触景伤情,相当内疚,热泪挂满腮帮。不知是命的捉弄还是运的操控,日后光景如何,他心中没底。唯一的底线就是大不了回家乡做瓦匠,做个世代传承的农民。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索性就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活在世不就是为的名和利嘛。多少年来江家穷困潦倒,连村书记都没来慰问过,更不用说乡长、县长了。人还是很现实的。和小芹结婚可能会穷苦一辈子,但精神会轻松一辈子。如果我把郁旺婷带回来,乡亲们会怎么看我,一个健全的人娶了个残疾人,抛弃一个善良坚强的人,不就是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吗?江上民的内心在挣扎着。启了瓶白酒就着花生米,又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呼呼地睡去了。
正月初六中午时分,有一台手扶拖拉机拖了一车红砖块送到江上民家门前问堆放在哪儿?江上民的母亲进房间问他外面送砖块的是怎么回事。江上民也不清楚,出门查问。原来是乡建筑站梅经理安排的。今天是年初六,好日子,六六大顺,送砖块即预示新房今天开工。江上民也没想到梅经理动作如此神速。
江上民的老家坐落在古长江冲击平原上,地势低洼,河道众多,三面环湖。为防洪涝,五六十年代人工围堰,修筑大堤,是个水乡泽国,环境自然优美。但交通闭塞,以水运为主,经济十分落后,生活相当穷苦。人们除了种地,多数农民都有一门手艺,瓦木匠居多。分田单干后,大多数人加入到建筑行业,成为一支走南闯北的建筑大军。
下午,梅经理带领乡建房小组和风水先生来到村头为江上民勘选一块风水宝地,征得他的同意后正式燃鞭放炮破土动工。梅经理打开房屋结构图纸与江上民商量研究并以总承包的方式口头与他达成协议。江上民承诺建筑资金在年内交付。
建房的速度相当快。正月十八黄道吉日上梁,梅经理请来“说好”先生和吹鼓手并拖来十几箱烟花爆竹来庆祝助兴。吉时已到,“说好”先生配着吹鼓乐以民间说唱的形式向主家唱说吉言,图个吉祥,发个顺遂,重要的是能够多“敲”点喜钱。木匠师傅象征性地把一片裹着红布的木楔钉入卯榫当中。地面上烟花瞬间腾空飞炫,绽放美丽光彩,尽管爆花单一,花面不大,升腾高度一般,却能足足引起远处四方乡亲驻足翘首。爆竹声,锁呐声响彻云霄。全村的男女老少和众亲好友,昂首观看。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如此密集的烟花飞舞,确实令人震憾。闪烁的烟花照耀在人们惊喜的脸上,使围观者仿佛参加了一个盛大、隆重的节日晚会。一边观赏一边相互热烈议论着:江上民京城遇贵人是他家的祖坟葬得好。祖坟前是条河,水主财运,能发财。坟后是圩堤,是靠山,有贵人相助,圩堤形状像太师椅靠背,后人一定能当大官。还有说,江上民的太爷爷在世心肠好,为人友善,是积德所至。江上民发达显贵的消息随着烟花的闪亮而变成美丽的童话。
上梁后的第二天,江上民拿着从钱运权处带回迁移户口的材料骑车来到乡派出所。户籍警看到材料时,立即起身敬礼,态度温和可亲,引领江上民走进所长室。所长一见如故,沏茶倒水,递烟点火,江上民婉谢不会。所长请江上民留下材料交由派出所专人专办,不劳江上民亲自问津。江上民坐姿随意,二郎腿高跷。反到是所长笑脸僵硬,动作规矩。双方无关痛痒地交谈着家长里短。户籍警报告,材料全部做好,送至江上民手中。所长再三重申:“虽然你的户口已经迁移京郊,但这里依然是你的根,无论你在何地何方,家乡人民永远牵挂着你!以前有不足怠慢之处,还请包涵理解并多多关照。”此时的江上民才真正认识到家乡人民是多么的亲切友善,政府官员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体恤百姓。想起前年在粮站卖小麦时的场景,江上民恨不得提刀宰杀那帮土匪。麦收季节,天气酷热,辛苦收好的小麦用船驳运到粮站,承载着全家人希望的小麦终于排队一天一夜轮到看样员看样,看样员两耳夹烟,匆匆过来抄起麦粒,嘎嘣一咬,二话不说:“重晒。”又是一天一夜,可怜的爷爷奶奶在粮站麦场熬度了两天两夜,眼看后来之人手中拿着政府领导的纸条都能优先获得通过,而他家的小麦又被看样员定为杂质超标:“重筛。”血气方刚的江上民轮拳重击看样员,当场被制服收进派出所。江上民昂首不服,立而不跪,遭民警群欧。派出所长一旁观阵:“这小子挺犟啊,看他有几根硬骨头,好好给他松松,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治不了你,我这所长就给你当!”最终江上民没能当上所长,而是去了京城务工。时隔一年,派出所作风巨变,真让江上民刮目相看。他收好户籍材料向所长扬眼一笑,给在场的干警道了声:“再见!”所长立正目送。
两天后,江上民背起行囊,搭乘手扶拖拉机来到集镇转车去往京城。得知消息的小芹提前赶至车站,在一偏僻旮旯处默默地注视着曾经被小伙伴们冠名为“小芹男人家”的有名无实的情郎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