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南张府书房
三足鼎式香炉燃着伽南香,沉香缭绕,沁人心脾,将人引入悠远澄明的冥想。香樟木书匮上插书满架,七八尺长的紫檀书案上摆着红珊瑚的山字形笔架,上面搁着数支毛笔,兼毫、狼毫、紫毛毫赫然在列。
笔架旁边徽墨、宣纸、端砚依次摆放。整个书房笼罩着书香、墨香,也生出一份幽然,升起一缕轻烟。
一个青衣锦袍的男子此时正背手而立,面露一片沉吟之色。
“之前让你去查访林醉岚的事有消息了吗?”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声音的主人正是青衣锦袍男子,张说。
“回大人,属下一路沿途查访,至洛阳城外两百多里处的丰香村发现了线索。林醉岚确实于一个半多月前昏迷在菩提寺门口,被一林姓婆婆所救。她醒后便失忆了,林姓婆婆收留了她,但她在丰香村待了一个月不到便消失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张说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只不过据属下探查得知林醉岚应该是个女子……“
“你确定?“张说霍然转身,幽深的眼里浮起一丝讶色。
“是,属下问过几个村民,据他们所说,当时有一妇人陈氏替她儿子向林醉岚提亲,被拒后村里便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没过几天林醉岚便走了。”玄衣男子将所查到之事一一禀告,而后便静立在侧,等候张说吩咐。
书房一时静默,落针可闻。
“你先下去吧!“良久,张说清凛道,脸上不辨喜怒。
玄衣男子拱手告退,几步就出了书房,顺手掩上雕花木门。
这么说林醉岚应该没有可疑之处了。现在正流行女扮男装,这倒无可厚非。只是看她的样子又是像刻意隐瞒,这里有什么原因吗?
张说沉吟许久,仍百思不得其解,摇头蹙眉地坐回书案,看着案面上恩师常夫子托人送来的回信,圆润的手指轻扣光滑案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光洁的宣纸上就一行字:若来历无疑,则可助其办理学籍,即时入学。
虽说女子入学并不是没有先例,但若是混在一堆男子中,总归有所不便,也许这就是她隐瞒不说的情由吧。
张说心念一转,随手拿起一支紫毫笔,饱蘸香墨,垂首就纸挥笔起来。
片刻后,张说将书童张佑叫到书房,吩咐其明日一早将信送去曲陌巷林宅。张佑一向机灵,一听便知道收信之人应该是自家大人这几日为其四处奔走之人了,不由心中羡慕,暗自道是个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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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醉蓝照例练武洗漱用过早膳后,捧着一本《妙法莲法华经》却始终心神不宁。
她悠悠轻叹一声,也许该出门走动走动了,趁这会太阳还不毒辣!
平老头又不知上哪去了,醉蓝总觉得他挺神秘,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揣上一串铜钱,想了想又拿了一锭银子,醉蓝便举步出了大门。深长的巷子青石铺路,两侧白墙红瓦,清晨的阳光慵懒的斜斜洒过来,虽不算炙烫却仍是温热。
出了宁静的曲陌巷便是东大街了。许是怕再晚些出来温度过高,大清早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真正一派繁荣昌盛的好景致。
街口的角落,仍是那个秀丽女子在卖豆腐花。年轻娟丽的少妇带着孩童坐在一起吃得正香,一阵阵豆花的清香味飘过来,勾引着醉蓝的味蕾。
忍不住要了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花上撒些一小撮青葱几只晒干的小虾米,一勺入口,只觉得鲜香嫩滑,咸淡适宜。
秀丽女子用的是上好的新鲜黄豆,卖得比别家贵些,生意却仍要好上几分。三两下功夫,一碗豆腐花已经下肚,醉蓝抑住再要一碗的冲动,起身付账离去。
在秀丽女子热情的微笑里,醉蓝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商贩们都知道炎热天气生意不好做,个个使出浑身力气,扯着喉咙叫卖着。
“过来看看啦,上好的香料,薄利多销喽!“
“番邦过来的首饰刚刚到货,每一样都独一无二啦,总共才三十件,先到先得!“
“最新的绿茶红茶花茶,样样茶叶都有啦,买一斤送一两!“
……
醉蓝到了洛阳城后,还没有出来逛过,此时她饶有兴致地一路看过去,走走停停,摸摸这摸摸那,却一直没有下手。
等到了东西两街叉路口的一个摊位,醉蓝发现这家的胭脂水粉什么的,品质明显要略高一些。一问价格也不贵,醉蓝有些小兴奋,一时忘了自己身着男装。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摊位老板娘一副“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明白的”的表情,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盒眉粉,一盒胭脂,和一个绣着牡丹的香囊。
买了这几样东西,醉蓝顿觉几天来的焦躁烦闷一扫而空。
西大街和东大街一样,琳琅满目的各种物品,看得她应接不暇。正当她拿起一支玉质烟斗询问价格时,一阵喧哗吵闹声和一阵尖叫声相继传来。
醉蓝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第二个摊位处一片狼藉,用木板临时搭建的摊位支离破碎,散了一地,有几块残破碎屑甚至飞到了街道中间。
地上到处散着一幅幅精致的绣品,绣着花开富贵、戏水鸳鸯之类女子喜爱的花样,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精美无比。
有两幅绣品上却染上了几道脏污脚印,醉蓝探头一看,是姿态旖旎的牡丹图,色泽艳丽五彩缤纷。那花瓣枝叶绣得灵活生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飘逸而出,又仿佛隐约有馥郁芳香弥漫四溢。看得醉蓝内心一阵怦然心动,只是那几道碍眼的污印却让她微微蹙眉。
始作佣者却是几名穿着一式麻布灰袍的粗壮汉子,此时正狞笑着向一名女子包抄过去。
那女子梳着简单的垂练髻,发上半点饰品也无。一身素白的高腰襦裙,身材清瘦却仍显得婀娜多姿。姣好的鹅蛋脸上目若青莲、星眸皓齿,肤如凝脂。
好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醉蓝一向自诩貌美,见到此女仍是惹不住一阵惊叹。此时女子那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里却仿佛有一道怒火正欲喷射而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声音清脆,却明显带着怒不可遏的愤懑。
“干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还也不要紧,我家公子说了,只要你跟了他,所欠钱两就一笔勾销!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上哪找!还在这装模作样推三阻四,你装给谁看呢!“为首的朝天鼻大汉呵斥道,另几名灰袍汉子在一旁笑哂着。
那几名灰袍汉子的身后,站着一名面容英俊面色苍白、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袭绣绿纹的暗红宽袖丝绸长袍,束着雕龙纹和田白玉腰带,脚踏黑红皮靴,整齐的发髻上裹着暗红角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