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凯的梦】
越过断壁残垣,即使心思犹存,也当和过去挥手告别。
我明明知道这里是梦境,可我仍不愿醒来,我望着小星球上被黄沙覆盖的土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拼命将我的腿,或者说将我的根从土地里拔出来,我要彻底离开这里,再也不回头。
【正文】
贾小凯找到以前一起做乐队的朋友,他想跟他们喝一杯。
乐队里唯一的女孩坐在酒吧的钢琴前,弹着一支波萨诺瓦。这段时间里,贾小凯端详着她。她和她简讯里说得一样,晒黑了不少,由于锻炼和成为体育生的缘故,体型紧绷绷的,显得健康了不少。那深邃澄澈的眸子和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倒是和以前一样,整个看起来似乎已经脱去了一大半小女孩的气质。往日她在乐队里雷厉风行的某种锐气已经远远消失,转而荡漾着一种给人以亲切的恬静。
贾小凯端起酒杯,给其他坐在身边的昔日队友敬酒,他以为今天会怦然心动,但却只有愕然,不仅仅是少女,所有的人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虽然往日青春期的味道已经褪去,但一想到彼此所失却的东西,他还是无不遗憾,那种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气质已经彻底丧失。
也许自己也已经变的看不出原样了。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恍惚看到吴上那张依旧纯真的脸。
想起那时候,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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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凯,小凯出大事了!”电话里吴上带着哭腔“赵格格大出血,我……我刚告诉他爸爸,现在再转院的路上。”背景是救护车呜哇呜哇的惨叫。
贾小凯吓得一哆嗦,这要是赵格格的父亲是个壮士什么的,吴上必然被揍的连亲妈都不认识“你们去哪个医院?我现在立刻赶过去!”他提起鞋子,鞋带也没系就往外跑,还在门口狠狠地被绊了一下“我cao,吴上你听着,我到之前,别跟他爸产生什么正面……哎!”还没等他说完,对面就已经传来了赵格格父亲浑厚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的重响声。
小凯皱着眉头,咂咂了几声,拦下过往的出租车“去市立医院。”
“不去,交班点。”司机摇了摇头。
“不去也得去,老子说了,市!立!医!院!”他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伸手抓住司机的头发按到了方向盘上,汽车发出了几声尖叫。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
贾小凯想着吴上现在被揍的样子一定是又怂又弱,不禁感慨起他能喜欢上自己的理由太过于明显。
沿海的二线城市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马路上的车已经多到可以崇拜公路监控抓拍能力的强大了。贾小凯坐在出租车里,跟司机一起咒骂前面半天不挪还直接熄了火的别克车,小汽车银灰色的车盖一直在反光,后座靠背上还贱兮兮的放了一只“神烦狗”的抱枕——像极了中二青年新买的二手车。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吴上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和赵德云一同坐在急救室的门外了。
吴上看到贾小凯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贾小凯却越过他摆出一副悲伤的不得了的表情“叔叔,我家弟弟给您添麻烦了。”
标准九十度鞠躬。
然后他就拖着吴上跑出了医院,留下一脸愕然的赵德云和路过的实习生。实习生看到这一幕赶快闪进了隔壁的办公室,生怕闹出什么医患矛盾殃及自己——毕竟医院实习生不过是不拿工资还得白干活的免费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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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小凯从裤兜里取出钱包,从本应装乘车卡的那栏里就出一张照片给吴上看。是个被偷拍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戴着眼镜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
“很眼熟吧,你们学校的老师。”贾小凯说“我以前啊,把他家里的不知道什么亲戚坑得没了高中上,特地留了张照片,怕他报复我。”
“我认识他。”吴上说着,把照片还给他。他把钱包揣回兜里,轻声抽了一下鼻子,叼烟点燃火:
“所以说,你要不要把他爸爸也拍下来放兜里,防止他报复你——我以前打算成为一名职业贝斯手,要是回到过去,周围人也都那样认为,夸赞我的话多得很。音乐会也拿过奖,乐队成绩也蒸蒸日上,谁知道公司居然废掉了。我想东山再起,可是我想到李金玲,就是被我坑了的姑娘,我就觉得我得好好读书,把她的书也一起读了。”
贾小凯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歪了好几下头:
“被揍一次没什么了不起,显得你比较爷们。”
“是没什么,我也不怕被报复,他没机会了。”吴上嘟囔了一会“小凯,你有没有想到,他的报复已经在无意识间落到了你的头上。”
“什么意思?”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又歪了几下脖子。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一纸告诉你她曾经遇到过不幸的事情,那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算了,关于这件事,你只要记着这一点就够了,不管她将来是不是会告诉你,只要是与此相关,你就记得我说过的,千万不要表现出吃惊的模样,搂着她就够了。”
贾小凯望着天花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弄明白这段对话,这些忽如其来的话题,这些围绕着一纸的秘密将他的脑袋搅得一片空白,就像有人拿着一把气枪,朝着他的脑浆,“砰”地来了那么一下子。
“对了,小凯,我等着会去找一纸,你也一起来吧。”
“我去干什么?”
“你就远远跟着就好,别被他看到了,喏,我想让你们俩一同见证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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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这人!自己举起了酒杯,自己却不喝,罚我唱歌给你听啊。”贾小凯的思绪被打断,对面是弹完钢琴曲的同乐队少女。
“唱歌?”
少女跑去下面,拿了四瓶伏特加和吉他,她把伏特加倒进杯子里,又对了半杯雪碧“今天啊,我们就一醉方休,可别嫌弃我这半吊子调酒师哦。”
她唱起以往流行过的民谣,歌也好,吉他也好,但总感觉有些不对的地方。她唱了《柠檬树》、《南山南》、《火柴天堂》,一首接一首唱下去。贾小凯抿着杯里的酒,耳闻歌声,专心致志。他终于想起来,那些不对的地方,是少了专业的指导,至于专业的从哪里听来的,他已经不想回忆了,好像是曾经有谁是专业学过唱歌,还在他面前秀过。
也罢,也罢。这次聚会后,大家各奔东西,曾经的乐队随着彼此的成长将会一去不复返。自己也要离开这所城市去上大学了,该跟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挥手告别。
“我们这辈子再也不再干这事都可以了吧?”少女放下吉他,“喂,说呀,求求你,就说后半生的那一首歌也唱完了,只管放心。”
“这种事有谁知道呢?”贾小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