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是在五天后。
陆幸拣出一身贴身的衣服穿上,又用布条缠了个绑腿,方便行动。然后将一条约三米来长的细绳缠在腰上,细绳的一端是个小巧的三爪钩,是他这几天找铁匠临时打的,翻墙用。缠好后,再穿一件长长的外套,正好遮掩住,看不出破绽。
离判决已经过去五天。
这五天里,他陪陆李氏去牢里探了监。夫妻俩隔着栅栏,四只手紧紧握在一处。陆李氏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哭,陆老实则边哭边忏悔自己的过错,让陆李氏好好保重自己,将儿子抚养成人。一一的交代后事。
陆幸站在不远处,脸上不见伤心也不见愤怒,仿佛自己是不相干的人。
“小娃娃,没良心呀,你爹都要掉脑袋了,你好像无所谓呀!”牢里头的囚犯哈哈笑道。真是酒肉都堵不住这些人的嘴。陆幸来的时候,是满满当当的买了两筐酒菜,预留了点给陆老实吃,其他的都分了。
囚犯们很承他的情,拿他当了个朋友,自从上次来过,也再没欺负过陆老实。
“我知道了,你不是亲生的吧?”
一个囚犯这么一说,大家都哄笑了。陆幸淡淡地笑着,也不搭话。
这时候那位声若猛虎的神秘汉子开口道:“瞧小娃娃的神态,心中是琢磨着什么鬼主意呀。”
陆幸转眼往牢房深处的黑暗里望去,依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
这些天,他爬到傅府外的一颗大树上,将傅府的布局仔仔细细地记在了心里,将护院的规律也摸的透彻。进入的路线,撤退的路线,都已清楚明白,傅爷的生活作息,也了然于心。
准备已经就绪,就等他将手里的刀送进傅爷的心脏了。
而行动的时间,就是今晚。
陆幸将新打的三寸长匕首塞进绑腿里。刀刃倒映着冷光,是锋利的好刀。
又将两只小瓷瓶妥妥放进怀中。瓷瓶中是他用三天时间在草丛里抓毒蛇收集的毒液。
杀人嘛,他是最专业的。
打开门迈出去,便站住了脚。他看到了那只兔子。兔子蹲在天井的正中央,猩红的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也就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兔子,心里总不免有异样升起来——那实在是只奇怪的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一会儿,陆幸转头往外去,穿过粥铺的时候,从锅里拿了两张温热的饼揣进怀中。
现在时辰还早,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他慢慢地往傅府走去。
远远的,后头的墙角探出二踢子和张三李四的头来。
“今天可天晚了,小少爷又要去傅爷府外吗?”张三不解道。平常小少爷都是很早就去了。
“小少爷可让我们别跟着他了,咱们这样私自跟着不好吧?”李四道。
“就你废话多。不跟着,万一小少爷出状况怎么办?也是奇怪啊,小少爷天天的跑傅府去干什么?想偷东西?”二踢子纳闷。
“哎哎哎,小少爷可走远了。”张三道。
“走走走,跟着。”
宋俊杰施施然又上门来了。
两相入座,宋俊杰叹然道:“陆夫人节哀,宋某本以为最坏判个充军发配,到时候还能有周旋余地,没成想——唉。”
陆李氏坐在那儿是恍恍惚惚的不在状态,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么几天功夫,她憔悴得简直变了一个人,两只眼珠子嵌在眼眶里,死死的无生气。
宋俊杰打量她半晌,忽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陆李氏闻言霍的转过头去,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嘴唇哆嗦一阵,终没能说出一个字来。眼里就渐渐湿了,是垂死的人见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宋俊杰道:“只有一个人能救你丈夫,若这人肯出手的话……”
“……谁?”陆李氏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傅爷。”
陆李氏浑身一颤,不动了。
宋俊杰垂下了眼皮:“待会儿会有一顶轿子停在你家门口,如果你考虑清楚了,想救你丈夫,你就上轿去。”
说完,他站起来便离开了,留下泥胎木塑般的陆李氏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屋子里。
一刻钟后,一顶轿子幽幽出现在了陆家粥铺门前。停下了,两个轿夫静默着一动不动。
陆李氏没有出来,那轿子便一直停在那里。
直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忽然粥铺的偏门开了,陆李氏垂着头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上了轿子。两个轿夫抬起轿子,平平稳稳地出了牙儿街。
犄角旮旯里出来两个痞子,身形高大,正是原来保镖五人组中的其中两位。两人站在了粥铺门口,望着前方消失在拐角的轿子,面面相觑。
“那轿子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呀,但夫人自己上去的,可能是朋友吧?”
“夫人是要到哪儿去啊?咱们跟不跟?”
“当然要跟,总之跟着就对了。”
说话间,粥铺的偏门里探出波妞的脑袋。波妞四下里张望着,是在寻找什么。然后抬头见到两位流氓兄弟。波妞认识他们,便开口道:“你们见到我的小白兔了吗?”
路上还有行人,陆幸便装作漫不经心逛街的样子,并且专挑人少的路走。如此七拐八绕,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慢慢往傅府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路口,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那路很窄,陆幸只得靠边避让。马车不紧不慢地走,马蹄踏在青石路面上发生有节奏的踢踏声,车把式的位置上却空无一人,好像是辆空车,任由马儿自己拉着往前去。
陆幸随意看着,马车不紧不慢的从他面前驶过去。
然后陆幸继续往前走。
脑壳里嗡的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狗娘养的,哪个白痴王八蛋赶马车从这里过啊,不知道走大路吗?”二踢子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他们远远的缀在陆幸后面,不敢跟近了,怕被发现。这时候因为那马车把路都给塞了,他们不得不等着。
等到那马车慢慢悠悠的出了小路,二踢子三人急忙追上去,却哪还有陆幸的身影。三人加快脚步往前跑,一口气跑到路的尽头,也没看到陆幸。
“小少爷这腿脚也太快啦!”张三喘气道。可不是,这么点功夫,怎么就人都找不到了?
“那也没事儿,我们直接去傅府门口等着呗。”李四道。反正知道目的地,路上跟丢并不打紧。
站在路口,二踢子却总觉得不对,他回头往来路望去,这一条路得有一里地长呢,两边都是屋墙,并没有其他岔路能走啊。而且他们方才一路跑来,凭他们三个人高腿长,也跑了这许久,那马车挡着也就一小会儿功夫,小少爷就算用跑的,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跑出他们的视线。
一时想不通,三人也只能先往傅府走去,一路还留心陆幸的踪迹。走不多远,二踢子心头猛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站住了。
“怎么了大哥?”张三李四奇怪地看他。
“不对!”二踢子豁然回头,“那辆马车!”
这时候,那顶轿子也到了傅府的后门处,停了停,但不放下,等后门从里头被人打开了,两个轿夫就直接抬了轿子进去,消失在了高墙之中。
一路跟踪而来的两人躲在拐角,面面相觑的都傻了。
轿子在一株秋海棠下停下,早有一个丫鬟等候在那儿,迈着碎步过来了。陆李氏缩在轿子里瑟瑟发抖,忽然轿帘掀开了,她猛然的一哆嗦,就见探进来一张姑娘的脸。
那丫鬟笑着将她打量了一眼,道:“夫人请出轿,我先带您去沐浴一番,老爷还没回来呢。”
陆李氏一言不发出了轿,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低着头,跟在丫鬟身后去,眼睛是只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也不知道七拐八弯的往哪里去。都无所谓了,她只当自己死了。
两个轿夫抬起轿子,往另一头去,谁也没看到,唰一道白影从轿子底下窜出来,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