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仨挤在一张床上,除了还不懂事儿的波妞睡得香甜,陆李氏和陆幸统一的失眠,但又一动不动,装着睡着的样子。
陆幸脑子里乱哄哄,一会儿想二踢子那边会不会出事儿,一会想明日是否真能让那个昏官采信了马腰子三人的证言。一个人装糊涂的时候,怎么也是无法让他清醒的,这个法律只是一言堂的年代,真能通过这种司法途径救出便宜爹吗?
忽又冒出了傅爷不阴不阳的面孔。心里想,这个傅爷在这地方权势滔天,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件案子漏洞如此多,但竟没人有疑问,若不是这时代的刑侦实在糊弄人,便是众人统一的在背后操作。那么,自己是否有证据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但又想,暗箱操作终归要在暗处,他再明目张胆,也还要顾忌民意。明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伙人即便有心要判了便宜爹死罪,但总要在表面上说得过去,那么马腰子三人的证言便是有用处的。县令在无可辩驳的情况下,当着全县老百姓的面,还能硬判刑不成?
道理还真是无论古今中外,从未变过啊——要挑战公权力,只能裹挟民意。
想通此节,精神放松不少,忽又转开去胡思乱想了。
他没睡着,害苦了那只居心不良的小白兔。小白兔全身心准备着,就等陆幸睡过去呢,咬牙切齿地等啊等啊,直等到了天色放亮——它很伤心,觉得被欺骗了,于是恨恨地把兔脑袋往小波妞怀里一钻,睡觉!
陆幸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便直接往二踢子那里赶去。院门从里面上着闩,他喊了门,过不多久门就开了。
院子里三个汉子唤了声“小少爷”,陆幸道一声辛苦,脚下不停往屋子里走去。迎面正遇上往外走的二踢子和张三李四。
“没问题吧?”
“没问题!一切都好!”二踢子道。没脸说自己几个太不顶用,居然睡着了。
进屋看了看,马腰子,胖子,豁子三个人萎顿在墙角,脸色不大好看之外,再没什么问题。陆幸心中稍定,说道:“带上人,去衙门。”
陆老实刺死张柱子一案,第二次升堂。
看电视连续剧似的,闲人们早早的就涌到了县衙大门,以期抢占到好位置。
观众站定,犯人家属与死者家属就位,三班衙役整装而立,县太爷登场。然后一声惊堂木:“带人犯!”
陆李氏身体一颤,紧紧地抱住了陆幸。陆幸安慰地拍了拍便宜娘的手。
然后陆老实又哭爹喊娘地登了场。照例简单的案情宣读,之后县太爷直接就问陆老实认不认罪,陆老实当然不认啊,标准的喊冤。然后县太爷也不问了,直接让打二十大板。干脆利落,是单刀直入的没商量。陆幸想进去,不曾想被便宜娘抱得紧紧的。
陆李氏抱紧他,嘴唇咬得发白,望着堂上哀嚎的陆老实,眼里是泪流不止。
“娘——”陆幸刚开口,却被陆李氏轻轻捂住了嘴。陆李氏流泪低声道:“幸儿乖,不许胡闹,别惹了县太爷不高兴。”
这是哪儿跟哪儿?正当陆幸纳闷,一个翩翩儒士从身前走过,就听陆李氏哀声道:“宋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家男人。”
宋俊杰未作停步,只给了陆李氏一个安心的笑容,便踏步上了公堂。
“娘,这人是谁?”陆幸莫名其妙。
“宋先生是你干娘请来帮我们的讼师。”陆李氏眼含希望望着宋俊杰的背影,“幸儿,你可不能再像昨日一样去胡闹了,宋先生说了,你惹得县太爷不高兴,县太爷就要判你爹有罪呀。”
嘴里说着,手上便像怕陆幸走丢了似的抱得紧紧。
陆幸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言语,只是望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宋先生,心里隐隐地难安。
霓裳请来的讼师,怎么没跟我说?
偏房之中,三位大佬也颇有兴致地到齐。
“哎呀呀,今儿请讼师来了吗?那小娃娃不准备亲自上来了?还真是扫兴呀。”朱老板叹道,好像真的很扫兴的样子。
“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看到有人帮他们,我欣慰多了。”傅爷怪里怪气地说。
三人都笑了。
公堂之上,县太爷对宋俊杰说道:“昨日犯人一方说有新证据,证据何在?”
这一问,宋俊杰无话可说,因为全不知情,便将目光转向了外头的陆幸。不等陆幸说话,衙门口外面的人群里,二踢子和张三李四暗暗推了马腰子三人一把,低声恐吓道:“进去。”
三人哎哟喂叫着脱颖而出,站在了睽睽众目之下,退无可退,只得一个个缩头缩背,哆哆嗦嗦地上了堂去。噗通齐齐跪下,一头磕下去就不敢抬起来:“小小小小民叩叩叩见青青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威严的一声嗯:“堂下所跪何人?”
“小小小小民马马马寿。”马腰子道。
“小小民蔡蔡宝。”胖子道。
“小民叫叫杜图。”豁子道。
周县令转向宋俊杰道:“这三人便是新证人吗?”
宋俊杰料想如此,便道:“回禀大人,正是。”
随后转身对三人道:“接下来要问你们问题,你们可要如实回答,若有半点欺瞒,绝不轻饶。”
三人齐齐一哆嗦,跪趴在那儿缩成一团,齐声说是。
宋俊杰道:“堂上犯人,你们可认识?”
那边陆老实自三人一上来,就喜不自禁,因为看到了希望。只是被二十大板打老实了,不敢再说话。此刻他立马的去攀交情,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想往三人爬去,是热泪盈眶:“腰子胖子豁子!好兄弟!你们快和老爷说!兄弟我出去之后请你们喝酒!”
三人跪趴在那儿,瑟瑟发抖着却抬头看也不看陆老实一眼。三人都等着别人先开口,等来等去的三人都没开口。
“不必怕,只要照实说就是,说完你们就可以走了。”宋俊杰语气柔和道。
三人偷眼互相瞧瞧,还是没开口,周县令冷了脸一拍惊堂木:“让你们说你们就说!再不说便打你们二十大板!”
“好兄弟!你们快说啊!告诉大老爷实情!”陆老实比周县令还急。
这么一唬,豁子豁出去了,一闭眼几乎是吼道:“大老爷,我们不认识这个人!”
此话一出,陆老实傻了,陆幸凉了,陆李氏晕了,人群中二踢子三人怒了。
有人开了口,其他两人就没了顾忌,一齐的喊开了:“大老爷我们冤啊!我们不认识这个杀人犯啊!”
宋俊杰显出很失望的表情,看了陆幸一眼,摇了摇头。
“你们既然不认识犯人,却为何要来作证?消遣老爷我吗!”周县令冷声喝道。
“我们是被人逼迫的呀!”马腰子道。
“我昨天在家好好的吃饭,一个小娃娃带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流氓就冲了进来,要我来给他爹作证什么的!我不依,他还砍了我两根手指头!”豁子声泪俱下地举起了残手。
“我也是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做什么证啊!大老爷为我们做主!”胖子喊细了嗓子。
周县令怒了:“把那小娃娃带上来!”简直岂有此理啊,这么小,心肠就这么歹毒,那还了得?
命令一下,堂下一个衙役一只手就将陆幸给提溜了上去。陆幸面色平和没有表情,也不挣扎,像个乖巧的布娃娃。
周县令道:“好大胆的小子!你可还有话要说?”
陆幸道:“无话可说。”
周县令气得一乐,小子还挺光棍,道:“你欺瞒本官,扰乱正义公道,但念你幼小,便不严惩了。来人,掌嘴二十!让他长长记性!”
那一边陆老实要死要活的发了疯咒骂马腰子三人,若不是有衙役制着,非扑上去一人一口咬死。周县令皱了皱眉:“咆哮公堂,这边也掌嘴二十!”
自出来两个衙役,站在了这对父子面前,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陆老实嗷一下骂声就断了,接着就是口齿不清的哀哭求饶,但马上被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打得零零碎碎,连不成句子。
另一边的陆幸,却是昂然而立,神色平淡,那衙役的大巴掌扇过来,啪一声,把他的头都几乎要扇断,这小子却是眼都不眨一下,一声不出。那胆色,瞧得用刑的衙役心里也不是滋味,才这么小,自己实在不该这么狠,但上头交代过了,一定要对这小娃娃下狠手,自己可不能违背。只能咬着牙,一掌狠过一掌的扇下去。
血出来了,牙齿飞了,陆幸是两脚生了根似的不动半步,仿佛打的是别人。
陆李氏刚醒转,嗷了一嗓子又晕了过去。门外的看客们都不忍了,丝丝的吸凉气,那妇人们都含起了泪来,那么可爱的一个娃娃,有必要打这么狠吗?
二踢子和张三李四,虎目含泪,几乎是咬断了牙根,看着堂上的情景。
偏房里,朱老板感同身受地啧啧有声,真是大为叹服:“这小鬼实在是硬气,来日定是个枭雄人物!我喜欢!”
洪爷不说话,眼里也是有了灼热的光。傅爷脸色便愈发阴了,更加确定,这小子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