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的时候。
陆幸神情疲惫地从百花楼回来,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反复琢磨从姑娘们嘴里得来的信息。
在百花楼里,他听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怀揣秘密的兴奋,就怕你不问似的。一种是保持缄默的——缄默是更好的声音,往往代表着真相。
陆幸一走进百花楼,莺莺燕燕就围了上来,统一的是安慰他,觉得小少爷好可怜,这么小就摊上这样的事情。纷纷的要请他喝酒。陆幸顺水推舟,和一帮姑娘们混在一起了,脸上挂一个伤心过度的模样。
杯筹间,他顺势问起了事情经过。
姑娘们一脸跃跃欲试的低声说:“不行,不能说,老板发话了,谁也不许谈论这件事情,晦气!”
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陆幸,是等着他继续“强人所难”。于是他继续说:“这事和我有关,你们告诉我,是理所应当的,老板也不会怪罪你们的。姐姐们,行行好吧,告诉我好不好?”边说着边撒娇的扑到就近一位姑娘怀里,小脸不依地磨着胸前的柔软。
姑娘们咯咯咯笑开了,然后一点也不为难的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抢着爆料,但其中多少是真的,多少是经过转手加工的,就不知道了。
从中陆幸却拎出几条不起眼但关键的信息:
昨天没人听到过打闹——当然妓院里本来就很热闹,掩盖了也是可能的。
昨天有人看到陆老实天还没黑就搂着姑娘回房了——印证了陆老实自己的话。
而张柱子搂着姑娘从包间里出来已经是亥时一刻了,相当于晚上九点多。那时候他还好好的。
陆幸假装好奇的问道:“昨天我看一个大黑胖子跑进你们楼里来,屁股上好像插了把刀诶!真吓人!”
可是姑娘们的反应显然对傅爷之事一无所知。想想也对,这些都是底层人,上层的事情哪可能让他们知道。
告辞了热情的姑娘们,陆幸进了一趟发现张柱子尸体的房间。房间显然已经清洗过了,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在地面砖缝里发现干涸的血迹。应当是第一案发现场了。
听姑娘们说,这间房是一位叫牡丹的姑娘的房间。张柱子以前点的是另一个姿色平平的姑娘,近来威风了,楼里安排了这位姿色上层的牡丹姑娘。听说张柱子对其颇迷恋,每次都是点的她。
而陆老实每次点的都是个叫芍药的姑娘。
这两个人陆幸都不熟。他熟的姑娘都是底层平凡的姑娘,除了最红牌的霓裳。
结果这两个姑娘他都没找到人。
不用再多推测,陆幸已然确定,这是起阴谋,因为从张柱子的尸体判断,应该是在午夜子时前后死的。难道陆老实还能半夜起来跑其他房间去刺张柱子一刀?
其实光是张柱子的尸体上,就已经一堆的疑点,这起栽赃可真是有够毛糙。
就看明天的过堂了。
油盐店的大门紧闭,从门前经过,陆幸还能听到从屋子深处传来的悲痛哀嚎。
迎面走来的街坊邻居,一看到他,俱是脚下一滞,有的尴尬地打声招呼,有的干脆掉头躲开了。陆幸并不在意,活了两辈子,人情冷暖早看透了。
远远看去,原本热闹非凡的粥铺门前,是门可罗雀了。
等他一走过去,避开的人们又聚拢了,瞧着他的背影,悉悉索索的说上了。
李大姐拉着和陆幸同岁的儿子,脸上藏不住的得意:“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过啦,这小子迟早克死他们全家!这不就出事了嘛!”
冯大哥道:“话不能这么说,他后台硬着呢,你一个妇道人家是不知道洪爷是什么人物,我看老实指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
爱下棋的吴大爷认为自己是足智多谋的人物,不屑一笑:“年轻人到底见识短,要见微知著,懂不懂?今儿你们没看到那几个天天守在他家的打手保镖,都悄没声儿的走了吗?里头有事儿啊,陆家估计要完。”
……
翌日天刚放亮,牙儿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醒得早。
房间里陆幸还劝着陆李氏,叫她在家呆着,自己一个人就行。陆李氏坚持要一起去。正说着话,门外已经传来阵阵喧闹,闹哄哄的甚是嘈杂。就听张大姐的骂声从外头传来:“杀人犯今天就要掉脑袋啦!老天爷是长眼的!臭不要脸的不敢出来了是不是!你躲也没用,杀人偿命!”
陆李氏浑身一颤,脸色便愈发白了。陆幸握住便宜娘的手,露出一个宽松的笑:“娘,我们走,一切有我。”
陆家粥铺的门外,聚了牙儿街的乡亲们。张大姐唾沫横飞,肿着两只眼睛是一派病态的意气风发。乡亲们都劝她,可这劝在她心里成了鼓励,于是她愈发大声。
这时紧闭的屋里传来人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侧的小门便从内打开来,头一个出来的是陆幸。人群一静。
陆幸只淡然的扫了众人一眼,便回头看陆李氏。李氏牵着波妞的手,低着头出来。一见到她,张大姐顿时点了火了,张牙舞爪的疯叫着还要上来挠,白沫飞溅的骂:“烂货!你男人杀我男人,我就杀你!”
好几个人拉着都差点拉不住。
陆幸猛然的盯了她一眼,那目光犹如实质,竟把她给定在了当场。全场的安静了。
陆幸回头牵住陆李氏的手,道:“娘,我们走吧。”
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不紧不慢的往前去。陆李氏走在中间,左手里牵着陆幸,右手里牵着波妞。波妞怀里抱着她的宝贝小白兔。
一大两小,孤孤寂寂地消失在牙儿街口。
“了不起啊!认流氓当爹威风啊!你们都不得好死!”张大姐才回魂,又炸了。
她是不在乎,命都不想要了,可别人还是忌惮的,不然何至于张柱子那边叔侄兄弟十来个,却没一个敢出面的?怕流氓报复呗。
县衙门外聚了一群闲人,交头接耳响成一片嗡嗡声,仿佛一群蜜蜂。
今儿这事儿可有意思了,洪爷的干儿子,小少爷的亲爹,最近的风云人物陆老实,妓院争风吃醋捅死人案就要开审了。
基本上牙儿街附近几条街上的的人,全来了,就聚在县衙外,兴奋期待地讨论案情的可能进展。
有人说盛极必衰,陆老实最近太风光了,怕是过不去这一劫。
有人说不一定死,背后有关系替他疏通,估计判个流放之类的,过个几年就又安安稳稳回来了。
有人说,你们还不知道吧,道上可有风声了,这事儿,洪爷不管……
于是众人一齐的咂嘴,那就凶多吉少了。
后衙里,县太爷周国通真有些紧张,这样大阵仗的杀人案审理,从他上任以来两年多时间里,可从来没遇到过。而且平常有傅爷这位大神罩着,他几乎是无事可做。今儿不成啦,父母官要见百姓啦,躲不过去了。
他在铜镜前,把顶官帽是左左右右的调来调去,总觉得戴歪了。夫人替他仔仔细细的捋平了官服,不悦道:“瞧你,没出息,你是县太爷,你怕个什么劲儿?”
周县令嘿嘿讪笑两声:“没没怕,这不得庄重嘛,仔细点好,仔细点好。”
折腾了半天,前衙衙役一溜儿小跑进来禀报:“老爷,都妥了,就等您升堂了。”
周县令捏腔拿调的嗯了一声,弹了弹官袍:“前头带路。”
到了大堂的侧门,周县令刚走出去一步又烫着似的跳了回来,心里直喊,娘咧,这么多人!
伺候一旁的衙役探询地看他一眼,他摆摆手,示意无碍。咳了咳嗓子,心里头掂了掂,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目不斜视踏上登云梯,行至大案前,凛然站了一瞬,才以沉稳的姿态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定了。
放眼望去,左右是县丞和主簿,自己身后站着师爷,堂下左右衙役肃穆而立,手执无情水火棍,肃穆森然。县衙门外乌泱泱挤满了人头,一个个大气不敢喘,带着敬畏地望着自己这个县太爷。
嗬,紧张消失了,感觉来了,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感到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了。
他拿起惊堂木,威风凛凛一拍——
嘡——
“带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