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又来了。照例自带工作餐,在李翠翠家门口坐了。还没开讲,来了一群孩子和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还有捧了瓜子的,聚在了李翠翠家院子里。
“讲故事,讲故事!”小孩子们快乐的催促道。
“小弟弟,昨儿那曲子真好听,再唱一遍呗?”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笑嘻嘻说道。
陆幸算是成了这旮旯儿的名人儿了,穷极无聊的女人们都来这里消遣了。屋里头李翠翠真是哭笑不得,对那小混蛋简直牙痒痒。心说可不能由他再闹下去,可自己就这么出去,岂不是输了?
左右为难的找不着台阶下,自家院子里已经热闹非凡的开场了。陆幸说了个改编版睡美人的故事,故事核心依然是女主人公比男主人公大许多许多岁,男主人公才五岁……
然后应小媳妇儿们的强烈要求,唱了一曲《吻别》,听得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面红耳赤,咯咯咯直乐,说:“好不要脸的小鬼!”
正是一团欢乐的时候,院门口来了个耳后别花的妇人,岁数不小了,却穿得喜庆,衣襟里掖一条帕巾。
“哟!这么多人呐,干什么呢这是?”妇人笑靥如花的走进来。
小媳妇儿们显然都认识,打招呼说:“曹大娘来啦。我们在这儿听那小娃娃讲故事呢。”说完就相视着笑开了,脸上羞红的,不肯说出是听情歌浪曲来的。
这位曹大娘一来,她们便都嘻嘻哈哈的散了,那些孩子还要留着听故事,也被强拉走了。
陆幸喝着水,奇怪的打量这位曹大娘,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院墙外,一个小媳妇儿窃笑着说:“曹大娘又给翠翠物色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另一个说:“上回好像是给说的那个挑担卖糖的老林头儿。那老林头儿得四十来岁了吧?”
又一个说:“哼,一个寡妇还挑挑拣拣的,难道还想嫁个读书公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一众人附和了:“就是,就是。”
大家静了静,一人忽压低了声音说:“那小娃娃是什么来头儿?好像天天到翠翠家来。”
“不光来,还天天喊着那些个不要脸的话,哎哟,羞死人!”
“说是要娶那寡妇做媳妇儿!”
“就那小娃娃,哎哟,才多大——那不是和守寡没分别?”
这位一说,女人们都笑开了,一齐的往那方面想。
“寡妇门前是非多哟!”
而李翠翠听得门外忽然安静了,便想,是走了么?心里不由的便有些空落落的了。自从丈夫去世后,自己的生活再不曾这样的有笑有泪,有令人挂心的波澜。这才是个活着的样子。知道屋外有个人为了自己而等待,即便是个小混蛋,她也觉得高兴,觉得不再寂寞。
却听得叩叩叩的三声敲门声,然后一个声音说道:“翠翠!在家不?是我,曹大娘!”
翠翠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去开门,边说道:“啊,曹大娘,您有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她心里自然有预感的。
话刚说完,低头就瞧见了陆幸的笑脸,笑的那么贱兮兮的。而后唰一下子,陆幸就耗子似的窜进了屋。李翠翠刚才还想他,现在又恨上了,却又全拿他没办法。
暂且不去理他,李翠翠将曹大娘让进了屋里,请到桌旁坐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等着曹大娘说话。却见陆幸麻溜儿的端来两杯茶,放了一杯在曹大娘面前,笑道:“曹大娘,请喝茶。”
一派以这家主人自居的模样。
“哎,真乖。”曹大娘笑道,转头对李翠翠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真是乖巧。”
李翠翠真是气乐了,这小混蛋,便在陆幸给她端茶过来时,在陆幸小胳膊上拧了一下。陆幸一激动,以为和他打情骂俏呢,悄悄在李翠翠大腿上捏了一把。李翠翠顿时脸上一红,恨得牙痒。
曹大娘开口道:“翠翠呀,恭喜呀!这回啊,大娘给你张罗了一个好人家!开茶馆儿的林老板听说过没有?嗬!那是一表人才的人物,年纪也不大,才三十八,和你正相配!”
“等等!”陆幸猛然大叫一声,吓得李翠翠和曹大娘都是惊了一惊,齐齐扭头看他。
你妹的!他算听出来了,这花枝招展不知羞的婆子是个媒婆儿!当着他的面儿要给他心上人介绍对象,找死么你!
他虎着脸走过去,把曹大娘的茶给撤了,然后便去轰她:“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曹大娘愣愣的看看他又看看李翠翠,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李翠翠一把揪住了陆幸的耳朵给拉出了门去:“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里也不是你家。”便关上了门,将陆幸拒之门外。
陆幸哐哐哐砸门:“翠翠姐!你可不能赌气就答应了啊!那个家伙都三十八啦,你要找男人何不找个年轻的比如我?”
曹大娘失笑道:“这——”
李翠翠道:“邻居的小孩,就会胡闹,别理他。大娘你继续说。”
曹大娘接着道:“这位林老板家境殷实,你嫁过去了绝对是享福呀!林老板是有正房的,但那正房一直没给他添个儿子,他就寻思着再娶一房。你说你还年轻,身体又好,别看刚开始是二房,等你给林老板生了儿子,那林家还不是你最大?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翠翠低头沉默着没说话,门外陆幸可急疯了,大骂道:“好你个老妖婆,你还想我家翠翠给人做小去?你怎么不死去?告诉你,翠翠有男人了,不需要你介绍!你赶紧的给我滚!”
他这一骂,曹大娘脸色自然的不好看,李翠翠抢先冲到了门边,隔着门板对陆幸说:“我自己事自己能决定,要你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来多嘴?你说你那么小,你能算男人吗?你叫我怎么将你当做男人?你自己都还要人照顾,你能照顾我?你——”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倒像是赌气闹别扭,又像是借机要承诺。何况家里还坐着客人呢。
于是便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可她这几天也没让他见过一面。所以听在陆幸耳中,反而欣喜不已,表示翠翠并不是不想见他的。
翠翠坐回去,兀自的生气,不说话。曹大娘脸上便显出古怪的神情,朝门口看一眼,又看了看翠翠,但觉有点荒唐。她咳嗽了下,说道:“翠翠啊,你还年轻,不知道守寡真正的苦呢。一个女人家家的,活在这世上哪那么容易?你看就算你洁身自好,也惹来许多的闲话,惹来许多不怀好意的男人,你自己也成天提心吊胆儿的。所以啊,听大娘一句,趁年轻,赶紧找个疼和人的男人。”
翠翠心里叹了口气,想自从丈夫去死后自己过的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初时常常的半夜不敢睡去,怕有人闯进来;桌椅坏了,也得自己千方百计的修;还要抛头露面的去找活做,受了气,也没个安慰自己的人……便意动了。忽又想到陆幸那小鬼,想如果自己再嫁了人,他也就不会再这么折腾了吧?
想到这里,她轻轻的开口了:“那就……由大娘做主吧。”
曹大娘万没想到李翠翠竟然直接就答应了,笑开了花:“这就对了!大娘不会骗你的!那林老板长得精神着呢,绝不是歪瓜裂枣儿!他家也殷实,你过去了只管吃香喝辣,哪还用去给人家做针线活?喏,这是林老板预付的礼金,你先收着!”说这话,掏出一小吊钱来,放在了李翠翠面前,“怎么样?够大方吧?林老板是实在人,是真心实意的看上你了!嗬嗬嗬嗬!”
之前她可是踏破了李翠翠家的门槛,今儿终于得偿所愿,又说了些夯实李翠翠心里的话,便起身告辞了:“我得赶紧的去给林老板报喜讯呢!”
刚一打开门,正对上陆幸一张不阴不阳的小脸。曹大娘没来由的脊椎骨发凉,回头看了看李翠翠,干笑着从一旁绕过去了。
陆幸深情的——自以为深情——仰望着李翠翠,可怜兮兮的说:“翠翠姐——”
李翠翠见了他,不知怎的眼眶一热,佯装了生气说:“别装可怜。看我是寡妇,谁都来欺负我,你个小娃娃也来欺负我。现在好了,我把自己嫁出去了,以后就有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了。”
陆幸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装哭说:“我不要!我不要你嫁给别人!”
翠翠鼻子一酸,忍不住蹲下去捧住了陆幸的小脸:“以后姐姐嫁出去了,你也还常来看姐姐好不好?这样吧,你认我做干娘,好不好?”
陆幸大摇其头:“不好!我要你做我婆娘!”
李翠翠气的,真是三句就现原形!恨恨的拧了他的耳朵,把他拉开去,说道:“小混蛋,再乱说话我就真不理你了!”说着进了屋,很用力的将门关上,表示自己很生气。
陆幸转身就往外跑,跑的那个快,不多时便追上了前面的那个可恶媒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