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奇的尼蕾伊德②靠拢来,
欲跻身这清凉的豪华宅第;
年轻的像鱼儿般羞涩、风流,
年长的老于世故;知您驾临,
忒提斯将委身您珀琉斯③二世。——
然后再登上奥林帕斯的宝座去!——
皇 帝 去坐神山的宝座还为时尚早,
那缥缈的所在我倒愿让给你。
糜非斯托 而大地,主上,已经为你所有!
皇 帝 你交了什么好运,怎么能直接
从《一千零一夜》来到我宫里?
你要善讲故事,如像山鲁佐德,①
我保证把最高的奖赏赐给你。
日常的俗务不时地令我心烦,
要时刻做好为我消遣的准备。
宫内大臣 (匆匆上场。)
陛下陛下!臣一辈子不敢想,
能幸运地把这样的喜讯呈报,
因为它我真个喜出望外,
面对圣驾还兴奋得直叫:
债务一笔一笔都偿清啦,
高利贷者已经缩回魔爪;
我摆脱了这地狱的折磨,
天国里未必更快活美好。
国防大臣 (紧紧跟上。)
拖欠的粮饷已通通付清,
全军上下重新得到整顿,
兵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老鸨妓女又迎来了财神。
皇 帝 瞧你们真正是扬眉吐气!
满面愁云变成春风得意!
你们跑得实在太快太急!
财政大臣 (上场。)
请陛下垂询这些有功之臣。
浮士德 秉明原委是宰相的责任。
宰 相 (慢慢走上前。)
老臣到这般年纪仍欣逢盛世。——
请听请看这命运攸关的纸票,
它能够消灾弭祸,创造福利。
(宣读)
“兹昭告天下,让人人知晓:
这些纸头儿价值一千克朗;
帝国境内埋藏着无数财富,
可以作为它们的可靠担保。
眼下已考虑动手发掘宝藏,
准备用来兑换这些纸钞票。”
皇 帝 我感觉这是犯罪,是欺诈!
是谁伪造了我御笔的签名?
如此大逆不道竟未受惩罚?
财政大臣 请陛下想想,是您亲笔签名,
就在昨晚上!您扮大神潘恩,
是宰相带领着我们启奏陛下:
“请挥一挥御笔为节日助兴,
同时造福普天下的百姓万民。”
您签上了名,随后一夜之间,
它就被魔术师变成了千万份。
为了让民众同样受益,我们
给纸币系列同样加盖上御印,
一十、三十、五十、一百克朗;
您啊想象不出人们何等幸运!
瞧您的京城,原本死气沉沉,
如今挤满了纵酒欢歌的人群。
陛下您纵然是久已圣名远扬,
可今天众人见到它备感钦敬。
如今二十几个字母真嫌太多,
仅仅您的签名就可赐福万姓。
皇 帝 它确实被百姓珍视如金子?
它真能把军饷和薪俸充抵?
我尽管奇怪也只好随它去。
宫内大臣 它们已流传开来,欲收不能;
转眼已无处不在,全国通行。
于是乎开张了许多钱庄银号,
用金子、银子承兑这些纸票,
当然,按规矩贴现也少不了。
兑到钱就去肉铺、糕饼店、酒馆,
一半的世人仿佛只考虑吃喝,
另一半却讲究穿着时髦衣衫。
布贩不停地剪,裁缝不断地缝。
酒馆里“吾皇万岁!”喊声一片。
又是炖又是烧,锅碗瓢盆响连天。
糜非斯托 谁要独自漫步在公园里面,
会看见绝色靓女,打扮妖艳,
一只眼睛掩藏在孔雀翎下,
明送秋波,暗把这票儿窥探;
用不着聪明机智,伶牙俐齿,
只要有它,马上会成就好事。
不用再带讨厌的钱袋和钱包,
小小纸头揣在怀中十分容易,
和情书叠在一块儿同样美妙。
教士们把它虔诚地夹进经卷;
士兵腰带的分量也因此减少,
可以灵活敏捷地转身往后跑。
这一崇高的事业,陛下恕罪,
它经我描述,显得庸俗琐碎。
浮士德 无尽的宝藏,如像被冻结,
深深地埋在您的国土底下,
未派用场。对这巨大财富,
即使想入非非也没法估量;
甚至幻想,哪怕飞得再高,
哪怕拼尽全力,仍旧一样。
只有洞悉自然奥秘的心灵
对无限之物怀着无限信仰。
糜非斯托 这纸头儿能代替黄金和珍珠,
不只使用方便,还一看有数。
既不需论行情,也不必兑换,
有它便酒醉饭饱,享尽艳福。
若想要硬的,自有人给兑付,
倘使兑不完,就再开采金属。
奖杯、项链尽管都拿去拍卖,
只要有票子,立刻能赎回来,
叫嘲笑我们的家伙丢人现眼。
谁用惯纸币,别的再不稀罕。
如此一来在帝国的各邦各省,
处处堆满票子、珠宝、金圆。
皇 帝 全靠你们,帝国才得繁荣昌盛,
论功行赏,奖励要尽可能对等。
帝国的地下宝藏就此托付二位,
二位是当之无愧的宝藏掌管人。
远远近近的珍藏你们一概清楚,
若要开采,只需你们号令一声。
望诸位理财高手能够同心协力,
能愉快地完成你们高贵的使命,
把地上和地下的财富合在一起,
保管朕的臣民幸福,帝国兴盛。
财政大臣 我们之间不会出现任何分歧,
我喜欢和魔术师同僚在一起。
(与浮士德一同下。)
皇 帝 现在我来发钞票,人人有份,
可得告诉我,你们拿去做甚。
侍 童 (接过赏赐。)
我要用它去好好快活快活。
另一侍童 (同上。)
我就去为宝贝儿买戒指、项链。
内 侍 (接过钞票。)
从今以后我要喝好得多的酒。
另一内侍 (同上)
我已经忍不住把骰子攥在手。
方旗骑士 (慎重地)
我要赎回自己的城堡和田原。
另一方旗骑士 (同样地)
我要让新财富和旧财富做伴。
皇 帝 本想给你们建立新的功业的勇气;
可谁了解你们,要猜结果很容易。
我有数:哪怕给你们再多的金银,
你们从前啥样,将来仍本性难移。
弄 臣 (走近皇帝)
陛下行赏,请也给微臣一份!
皇 帝 你只要一活过来,准把它喝干净。
弄 臣 魔术钞票,我真不懂它的奥妙!
皇 帝 这我相信,你原本就胡乱花销。
弄 臣 又落下几张;我真不知怎么办。
皇 帝 拣起去吧,既然已飘到你前面。
(下)
弄 臣 真的呀,我已五千克朗到手!
糜非斯托 酒坛子,你又能站起来行走?
弄 臣 在我可不稀罕,只是这回最妙。
糜非斯托 瞧你得意忘形,脸上汗水直冒。
弄 臣 快瞧瞧这儿呀,它真可以当钱?
糜非斯托 真的,有了它你只管滥饮饱餐。
弄 臣 我还可以购置田地、房产、牲口?
糜非斯托 那还用说!花吧,花光了总会有。
弄 臣 还有城堡、森林、猎场和鱼池?
糜非斯托 没问题!
我非常乐意看见你出人头地!
弄 臣 今晚在庄园里我的梦准保甜蜜!
(下)
糜非斯托 (独自地)
对咱们小丑的智慧,谁还怀疑!
阴暗的走廊
浮士德 糜非斯托
糜非斯托 干吗拖我来这阴暗的走廊?
那里边不是挺快活挺欢畅,
混在穿红着绿的宫人队里,
不有的是机会逗乐、撒谎?
浮士德 别对我讲你过去如何如何,
说什么为我已把脚掌磨破;
可是如今你这么奔来跑去,
只为的是不向我兑现承诺。
现在来受大臣和内侍驱遣,
倒成了我不堪忍受的折磨。
突然间皇帝陛下心血来潮,
要我使海伦、帕里斯复活;
让他目睹这美男子的典型,
让他亲眼见着绝色的娇娥。
赶快呀!我可是答应了就得做。
糜非斯托 你真叫胡来,竟轻率许诺!
浮士德 伙计啊,是你自己考虑不周,
没充分估价你那把戏的后果;
既然咱们已经使他富裕起来,
就不能不给他声色犬马之乐。
糜非斯托 你想入非非,以为说到做到,
哪晓得面前的坡坎又陡又高;
你已插手最不该插手的地方,
结果会背上新债,糟上加糟!
你以为海伦那么容易招来么,
就像这些个充金币的纸钞票?——
要收拾男魔女巫,魑魅魍魉,
大脖子侏儒,我立刻便遵命;
然而魔鬼的情妇即使很妖娆,
仍没法冒充古代的绝色美人。①
浮士德 听听,这不是又在重弹老调!
跟你交往我常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障碍都出自你的头脑中,
随便施个手段又得另加酬劳。
要办成我知道只需念念有词,
一眨眼,你就能把他俩带到。
糜非斯托 那异教民族与我毫无关系,
他们都栖息在自己的地狱;
不过呢办法倒也还是有的。
浮士德 快说,别拖延迟疑!
糜非斯托 泄露天机我真叫不情愿。
女神们端坐在岑寂中间,
周围既无时间也无空间;
要我谈论她们实在为难。
他们就是“众母”①!
浮士德 (惊诧。)
众母!
糜非斯托 吓坏你了吧?
浮士德 众母!众母!——听起来好怪!
糜非斯托 确实怪。这些女神非你们凡人
能了解,也讨厌我们呼喊她们。
她们栖居在深深的地表的底下,
去挖吧,都是你自己找的事情。
浮士德 走哪条路?
糜非斯托 全没有路!入无人涉足之途,
不可涉足;临人所不求之境,
不可乞求。你准备去么?——
没锁须开启,没闩须拔掉,
寂寥将会把你团团围困。
荒凉寂寞的含义你可知晓?
浮士德 我想你还是少念这种咒语为好;
它们让我嗅到了巫厨的气息,
让我闻到了往古时代的味道。
我难道不曾被迫与世人周旋?
不曾把玄虚的学问学并且教?——
我理智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反对者倒加倍提高了声调;
我厌恶世人种种可耻行径,
于是逃进寂寞,遁入荒郊,
却又不愿孤独地虚度此生,
到头来只得和魔鬼打交道。
糜非斯托 就算是你曾经横游大洋,
见过那茫茫无际的景象,
眼看海涛一浪一浪涌来,
感受过没顶的恐怖惊惶。
然而你到底还见到些什么,
见到碧波之间有海豚穿梭;
见到云、月、日、星当空掠过——
可是在那永远空虚的深处,
你连自己的足音也听不见,
你根本没有实地可以立足。
浮士德 你说起话来像密教大宗师,
一味地想诓骗新收的弟子;
只不过反其道①:送我入虚无,
让我在那儿提高技艺和法力;
你待我就像那只小猫崽,②
你指望我为你火中取栗。
只管来吧!让咱们穷根究底,
我要发现万有,在你那虚无里!③
糜非斯托 你离开我之前,我要称赞你;
我发现,你了解魔鬼的意义。④
这儿钥匙,拿去吧!
浮士德 就这小玩艺儿!
糜非斯托 先接着,对它可不能小觑。
浮士德 它在我手里长大!亮似闪电!
糜非斯托 你该已看出,它多了不起?
这钥匙将为你探找出捷径,
紧跟它,它领你找众母去。
浮士德 众母!我每次听着都心里发憷!
这我害怕听的究竟是个啥词儿?
糜非斯托 你好保守,听见新词就不舒服?
难道你只想听已听见过的事物?
倘若任何的声调你都乐意与闻,
那你早就习惯了最奇异的事情。
浮士德 僵化麻木不是我要找的幸福,
惊诧不失为人性最可贵之处;①
不管世界如何使人情感淡漠,
只要有所感触便会了解深入。
糜非斯托 那就沉下去吧!我也可说上升!
反正一样!逃离已定形的世界,
走进那物象不再受拘束的国度!
去欣赏久已不复存在的事物;
扰攘世事如浮云聚集你身边,
要挥动你这钥匙将它们驱逐!
浮士德 (振奋地。)
好!紧握着它我又觉得有劲儿,
心胸开阔了,好去把大事进行!
糜非斯托 终于有一只烧得通红的宝鼎,
表明你已到达最深处的地心。
借着宝鼎的红光你看见众母,
她们一个坐着,其余的几个
随意地站或走。造型和变形,
是永恒的意识的永恒的依凭。①
周围漂浮着宇宙万物的形象,
它们看不见你,只看见幻影。
要壮起胆子,因为危险巨大;
要径直冲着那宝鼎走去,
伸出钥匙去碰一碰鼎身!
(浮士德威严地举起钥匙。)
糜非斯托 (端详着浮士德。)
好,正是这样!
它会跟随着你,像忠实的仆人;
被幸福托举着,你将从容上升,
众母尚未察觉,你已携回宝鼎。
一当你把它带到宫中,就能
从冥冥中召唤出英雄和美人,
成为第一个完成此举的勇士;
而他就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然后要继续作法,持之以恒,
直到鼎中香烟化作男神女神。
浮士德 眼下如何行事?
糜非斯托 潜心下沉;
猛跺脚沉下去,再跺脚往上升。
(浮士德跺脚往下沉。)
糜非斯托 但愿那钥匙能帮他的大忙!
真想知道他能不能回地上。①
一排灯火辉煌的厅堂
皇帝和诸侯、廷臣们来来去去。
内 侍 (对糜非斯托。)
您还欠我们幽灵现形的场面;
快动手吧!主上已经不耐烦。
宫内大臣 刚才圣上还问这事来着;您啦!
别再犹豫迟疑,叫圣上难堪。
糜非斯托 我那伙计已经去办这件事;
他知道该如何着手、处置,
正独自一人守在实验室中,
为不辱圣命而在加紧努力;
须知谁想获得美丽的宝藏,
必须会法术并且十分在行。
宫内大臣 使用什么法术完全无所谓;
陛下只希望看见万事齐备。
金发女郎 (冲糜非斯托。)
喂,先生!您瞧我这光光的脸蛋,
然而它会变样,在讨厌的夏天!
那时会出现许多红褐色的斑痕,
遮掩住白净的面皮,十分难看。
想个办法吧!
糜非斯托 可惜哟!如此娇艳的人儿,
五月一到就变成了金钱豹。
去弄些青蛙卵和蛤蟆舌头,
在满月之夜给好好地煎熬,
等到月亏再匀匀涂在脸上,
春天一来雀斑就自会脱掉。
褐发女郎 为巴结您,众人直往前挤。
我患冻疮,也来向您求医!
它既妨碍散步又妨碍跳舞,
使我甚至没法儿行屈膝礼。
糜非斯托 允许我踩一踩你的脚吗?
褐发女郎 喏,这本是恋人间的游戏。
糜非斯托 我踩啦,宝贝儿!它大有意义。
用脚治脚,所有毛病全这么医。①
过来!听好了!你可不准反击。
褐发女郎 (喊叫。)
唉哟,唉哟!你这脚硬得像
马蹄子,痛得人火辣辣的!
糜非斯托 却也治好了你的老病痼疾。
从此你可以痛痛快快跳舞,
和情人在桌子下相互钩踢。
贵妇人 (挤上来。)
让开,请让开!我真痛苦难当,
心窝里像有钻在钻,有火在焚:
到昨天他还以我的青睐为幸福,
如今却背弃了我,和她拉扯上。
糜非斯托 情况是严重,不过告诉你,
你得静悄悄靠近他身边去,
拿这木炭在他身上画根线,
袖子、外套、肩膀都没关系;
随后他便生出悔恨和内疚。
可木炭你得马上吞进肚里,
不准喝酒和水,只能硬咽;
今夜他就会在你门前叹息。
贵妇人 你这不会是毒药吧!
糜非斯托 (愤怒。)
夫人您必须、务必对咱尊重!
为找这木炭我几乎把腿跑断;
它是从行刑的柴堆上拣来的,①
为使它烧旺盛,咱从没偷懒。
侍 童 我害相思了,可人说我没成年。
糜非斯托 (脸转向一旁。)
真不知该听谁的才好。
(冲侍童。)
年纪太轻的,不可去碰运气。
上了年纪的,才真会宝贝你。——
(挤过来许多其他人。)
又新来这么多!真叫受不了!
为解围,只好露出真实面貌;
这虽下策!但情况实在太糟。——
哦,众母,众母!快放回浮士德!
(环顾四周。)
大厅里的灯火已经变得昏黄,
宫人们突然间开始来来往往。
只见他们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穿过长长的过道,远远的回廊。
瞧!他们聚集在古老的骑士厅,
人多得几乎容不下,厅虽宽敞。
厅内的壁上饰着彩色的挂毯,
各处的壁龛陈设着盔甲刀枪。
这地方我看用不着施法念咒,
幽灵们定会自动地登台亮相。
骑士厅
光线朦胧幽暗。
皇帝和廷臣已进入厅中。
司仪官 我的老差事是为演戏报幕,
这装神弄鬼勾当真难为我;
一切都如此的混乱和荒唐,
想合理解释准得把头想破。
椅子、凳子一一都已备齐,
陛下的座位应该正对墙壁;
这样他能舒服地欣赏壁毯:
毯上绣着伟大的古代战役。
大臣长老在这儿坐成一圈,
无背长凳密密地挤在后面;
在这招神请鬼的阴森时刻,
情侣仍有情侣依偎在身边。
成,大家已经按礼仪入座,
已准备好,请幽灵把形现!
(大喇叭吹响。)
星 士 一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皇上有旨:墙壁快退到两旁!
再没障碍,魔法好就此施展:
壁毯消失了,如被大火席卷;
墙壁裂成两半,一齐转向后面,
变得像座戏场,场景异常深远,
冲着我们射来神秘的亮光,
这会儿已该我去舞台前方。
糜非斯托 (出现在提词人的小洞里。)
从这儿我希望获得众人的青眼,
悄声耳语乃是魔鬼的口才特点。
(冲着星士。)
你老兄精通星座运行的节奏,
我的悄悄话自然也能理解透。
星 士 展现这儿的一切,全靠法力:
一座古老的庙堂,宏伟无比。
一行一行排列着粗大的圆柱,
活像当初阿特拉斯把天扛起;①
它们两根便可支撑一幢大厦,
全部一起足以托举大山一匹。
建筑家 古典风格!意即臃肿而笨重,
我真不知该怎样来将它赞颂。
粗糙叫高雅,笨拙称伟大。
我情有独钟的却是轻灵挺拔。
尖峭的拱顶能使人神思飞驰,
这类建筑总令我们心向上帝。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