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的火把渐渐消失在远处，我望着远去的匪帮人马，心中正暗自庆幸着。不料那个粮仓的看管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跟前：“大人，大人你们要去哪？”
“去前线送粮。”
“不能走，你们不能走啊！”
我心中充满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您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这匪首唤作立地阎罗，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神不晓。此人正如其名，凶狠毒辣，祸害百姓，就是百里外的雷城太尉闻其名字都要抖上三抖。他言出必行，既然说等着，就肯定会回来的！”
“真有此事？”我问一旁的火凤堂成员。
“回堂主的话，这个……小的确实听说过，且还传得沸沸扬扬。”
侍卫长深思了一番说道：“我说这匪患无穷的地方，萧将军与韩将军区区千把人怎么守得这么安稳，原来如此啊。”
我问：“他们有多少人马？”
“此匪有一呼百应之功，若是去个三五个时辰再回来，少说也会带上两三万人马。”
“这么厉害？”我惊道。
他立马将头低垂下去：“大人，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是啊，若我们就此离去，遭殃的是城内的百姓，这座城也就被土匪给占去了。侍卫长，你差人火速赶往边界山梁元帅大营，让他驰援！”
“边界山离此百余里，一去一回少说也要花上三四个时辰，只怕……”
“堂主，”我的手下说道，“小的可以代劳！小的那匹坐骑乃是中原宝马，不消一个时辰便可疾驰百里。”
“好！快去快回！”
“堂主放心！”说罢又回头对众弟兄嘱咐，“众位火凤堂兄弟，我前去边界山调请援军，尔等在此恭候，一切全凭堂主吩咐，明白了吗？”
“是！”众人应声答道。
“路上小心！”我嘱咐道，又回过头安排其他人，“你们火速将城里百姓转移至隐蔽处！”
黑漆漆的天幕完全笼盖了大地，疏云城空如一座死城，一片出奇的静寂。城楼上点点灯火，天上突起乌云，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辰。秋菊在我身边用手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我问她。
“我向佛祖祈求保佑我家小姐平安无事。”
我笑着，对她说：“你这丫头，好生的不乖，让你随乡亲们去后山避难也不去。”
“秋菊才不要去呢，越是危险的时候，秋菊越要陪在小姐身边！”
“傻瓜！”我捏了一下她的鼻头。
“喔唷……”她撅着嘴巴，“小姐轻点，痛死啦！”
侍卫长望着夜空，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变天了。”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走过去对他说。
“是啊，太安静了，瞧这夜色之下，如同坟冢般的气息。”
“今夜必有一场恶战。”
侍卫长点点头：“我已差人飞鸽传书至皇宫，要不了后半夜，皇上就该能收到书信了。”
“可是……”我略有担忧地说道，“那会儿皇上该睡了，想必是不会看信的。”
“唉！”他喟叹一声，“但愿不会这样。”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夜晚的风愈加寒冷。灯笼和火把的光亮闪烁不定，似乎随时会被熄灭，又似乎它们也是受不了这寒冷，想要逃避一样。城楼上巨大的沙漏细细地过滤着紧张的时间，之后的两个时辰谁也不说话，秋菊为我多披了一件衣裳御寒。火凤堂的十二名弓弩手加上大内侍卫的四十名弓弩手始终保持箭在弦上，其余人手执各自的兵器随时准备着，城墙之上的石头和火油摆了整整两排。侍卫长打了个呵欠，顺着城墙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开始提醒大家别睡着了。
“已经亥时了。”我看了一眼沙漏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突然间，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来了！”有人喊道，“他们来了。”
“喂！别慌！”侍卫长拔出剑，“大家都别慌。”
可是谁能不慌，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就连成一片，渐渐扩大，像一张从中间点着烧向四周的纸。最终，这片火海来到近前，两三万人？我心中咯噔一下——少说也有六七万人马。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我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它，心里告诉自己：别怕，柏瑾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那匪首站在城门下五十丈远的地方用粗犷的嗓音喊道：“喂！城楼上的小妞！大爷我回来看你来啦！怎么样，你是不是早就洗干净等着老子啦？”说罢，与众匪一同哈哈大笑。
“去你娘的！”我破口大骂，“你姑奶奶是洗净了刀刃在等你！什么立地阎罗，老娘看你是想被立地阉咯！”
城上众将士立刻笑成一片，底下的小喽罗们也跟着笑起来。匪首气愤异常：“笑什么！谁再笑老子立刻砍了他！”这才让身后安静下来。他又嚷：“我说小妞，你这脾气还挺火，老子喜欢你这辣椒秧子！你乖乖地把城门打开，老子进的城去，许你做个压寨夫人！保你****夜夜吃香喝辣，你看如何？”
“看你奶奶个腿儿！”我叫骂着，“我说立地阎罗，你是不是打娘胎里生下来就长这副丑样子？丑倒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可就是你的不对啦！”
“怎么，嫌老子丑？老子有大把大把的银子供着你，你怕个什么。到时候把这城池一占，等到梁国打进来，让他们给老子封侯加爵，你也就跟着沾光啦！到了那时候，别说是银子，你就是想要皇宫，老子也帮你拿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我简直越来越不能听这个贼人胡言乱语，便招呼一边的弓弩手，给他打了个手势。一支羽箭呼啸而去，不料匪首一侧身，竟伸手抓住了箭簇。他咔嚓一声将箭折断，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我立地阎罗要做的事，神仙妖魔都要礼让三分！”他拔出腰刀指向城门大喊了一声：“攻城！”
瞬时间，轰隆隆的攻城战车被推向城门，响彻天际的呼喊声伴着一片火光压过来。
“放箭！”侍卫长一声令下，弓弩手将蘸着火油的箭簇点上火，应接不暇的箭雨降临在匪帮中。
“小姐小心！”秋菊将我扑到在地。原来是土匪们的箭也射上来了，并且是直叫人抬不起头。
“秋菊！快下去，让底下顶门的将士们顶住！”
“哎！”秋菊慌忙猫着身子跑下城楼。
硕大的石头被顺着城墙扔下去，滚烫的油锅直接向墙外掀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格外刺耳，一名侍卫倒下了，我接过他手中的弓弩对着城墙下一阵拉弓猛射。
身边的弟兄接二连三地倒下。很快，箭筒中的羽箭就射光了，油锅也干了，石头也尽了。那些土匪架起高梯一个个地向上爬，一个山贼掉下去，另一个很快就补上来。我和身边的士兵拿起刀剑奋力砍杀。铺天盖地的杀戮在暗夜下像一场绵长醒不来的噩梦，血腥像未凋零的荼蘼将活人的嗅觉堵塞在最残忍的临界上。
火凤堂的弟兄中有几个人甚至跃下城墙去和敌人厮杀，但他们很快就被湮没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我的嘴里全是敌人的血，腥咸苦涩，那只握住剑柄的手几乎麻木了。敌人的头颅在身边已经堆积得难以计数，而城墙上的兄弟们快要撑不住了。下面的将士大喊：“城门快要被撞开了！援兵在哪？”
我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满怀希冀地望向远处。
“瑾，你在哪……”
没有人给我一个回答，也没有一个画面来证实我的期待。子时了，我们杀得筋疲力尽，但是仍然没有让一个山匪越过城墙一步。
这时，有一些百姓赶到了，他们用牛车拉着石头。有一些人还扛着锄头、拎着菜刀。
“姑娘，我们来帮你。”为首的一个老人说道。
“你们快去隐蔽起来，这里很危险！”我说道。
“我们都是死了亲人的男人，还不如战死！”说着，就招呼下面的人将石头递上来。
两行热泪滑过脸庞——那是欣慰的泪水、是感动的泪水。我没有迟疑，而是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投入到这场屠戮之中。
身边的尸体堆积如山，幸存下来的将士刀卷刃了、剑断了，就将同伴的尸体当作石头砸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扑下去。血肉模糊的肢体遍布在整个城墙之上，下面也已是尸横遍野。
“不要让一个贼匪越过我们城墙半步！”我像个男人一样声嘶力竭地喊着，“杀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撑下去！梁元帅会来救我们的！”
城下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一道缝隙，叮叮咣咣的刀剑声不绝于耳。
风寒，夜重，苍茫的绛红凝固了那一夜的风霜。这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沙漏已经快要颠倒过来了，说明子时将尽。
“快要顶不住了！援军怎么还没到？“侍卫长一边奋力拼杀一边喊道。
“很快就会到了！坚持住！梁元帅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我回应着，一剑砍掉一个敌人的首级。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看！快看！”
一阵风雷滚过般的咆哮声穿透苍穹，连成一片的火光照亮了遥远的天际——“援军，是援军来了！”侍卫们激动地喊道。
“柏瑾……”我笑着，泪水花了我脸上的“红妆”
“是我们的人！”侍卫长确认道。
那大旗上的“叶”字和帅旗上的“梁”字在火把的照耀下醒目异常。
我咯咯笑着，浑身似乎突然爆发出使不完的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