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韵阁,自从沁妍公主疯了之后,这里除了麒凰常时不时地前来探望,皇上偶尔想起时也会来关怀一下,其他人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过。偌大的皇宫里欢声笑语,轻歌曼舞处处可闻可见,只有此处始终是安静无比。不幸留在漱韵阁伺候沁妍公主的几个太监和宫女有苦难言,因为公主在清醒的时候曾严厉告诫过他们不许他们人前人后多说一句话,否则就生生拔掉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永远都说不了话。所以只要在漱韵阁一天,他们就必须做一天哑巴,有口不能言的痛苦又有谁能体会?
今天,一向静谧的漱韵阁突然一反常态来了几位陌生人,不,正确说来他们是被五花大绑捆进来的。沁妍公主嘴角含着得意的笑,高傲地坐在主位上,精致的脸蛋上透着一股邪佞之气。纤长的手指理了理一丝不苟的云鬓,语气异常轻柔,“驸马,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好久了。”尽管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变得沧桑和冷漠,变得更加成熟有气魄,但一样的玉树临风,一样的让人心动,因为一个人的气质是不会随着他的境遇而改变的。
随侍的瑾儿惊骇莫名,冷汗频频冒出,逐渐浸湿了她的后背。原来公主好好的,根本没疯。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他们却不知道,还以为公主什么都不晓得……老天,万一哪一天他们突然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巫先行和白绡挺直了背,站得笔直,身上被缚着绳索,捆得铁紧。上官千媚依旧是一身赤目的红衣,立在他们身后,她最终还是把他们抓进了宫,带到了沁妍公主面前。
巫先行面色凝重,觑着她的黑眸一片淡漠。“感谢公主挂念,巫某尚未娶妻,公主唤我一声驸马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沁妍公主的眉峰隐隐在跳动,强压下心里的不悦,她笑容依旧。“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重新再拜一次堂?”
“哈——哈——”白绡忍不住讥笑出声:“久未见面,想不到你还是那么厚颜无耻。”什么公主,什么皇亲国戚,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你……”沁妍公主大怒,一看到她就让她想起婚礼那天的事,就是她害自己破相的,就是她害自己成为整个皇宫的笑柄,就是她害自己失去了俊美优秀的夫婿,就是她毁了自己原本可以很幸福美好的生活。她毁了她的一辈子,让她再也做不回原来的自己,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她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冲向她,扬手就是一记清亮有加的巴掌。白绡绝美的脸上瞬间浮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感觉像极了当日在将军府大牢里所受的屈辱。
“公主……”巫先行急叫,还是没能阻止她的行凶。
“你应该知道惹到我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的脸还没让你学乖吗?”她的嗓音很清冷,脸上的表情不变,看不出喜怒。
沁妍公主吹了吹发红的掌心,这一巴掌可使了她的全力呢,她就不信她一点都不疼,比她还能装。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天子住的地方,你敢在这里撒野,信不信我让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白绡毫不在意地冷哼:“收起你狐假虎威的嘴脸,你本来就没打算让我活着,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她又不笨,她脸上的恨意那么明显,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她身边有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她当场一剑穿心。
“原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这里就是你丧命之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杀你,我要让你慢慢,慢慢的死。我会命人一天割掉你身上一块肉,让你流尽最后一滴血,最后变成一具干尸,拖出去喂狗。”她发出狰狞的笑声,那么血腥残忍的事情从她口中平静地说出来,仿佛再正常不过。瑾儿脸色泛白,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上官千媚表情镇定如常,心底却在暗骂沁妍公主混蛋。
“听起来我应该感到很害怕。”白绡状若恐惧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看在沁妍公主眼里十分满意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扩大。
“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说过祭盟的人是不会害怕任何东西的。”看到她笑容消失,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心中快意不已。
“你,替本宫杀了这个妖女!”她对巫先行下令。她不再自称“我”,用“本宫”二字提醒巫先行她的身份,企图让他认清形势。
巫先行一怔,“对不起公主,恕难从命!”
“本宫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勾唇,笑声刺耳,打算祭出手中最致命的一张王牌。“希望你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然他会发现跟她作对会是他这辈子干的最愚蠢的事情。
轻击双掌,赫然就见秦越带着一个遍体鳞伤神态萎靡,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从暗处走来。朝秦越使了个眼色,他点头,随即揪起那人的头发,露出他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脸。
“吴老伯——”看清伤者的脸后,巫先行和白绡不约而同地惊叫。眼前这个顶着一头杂乱不堪的花白头发,手脚皆被夹棍夹得血肉模糊,身上的囚衣被鞭子抽得零零碎碎,只余几根布条凄惨地挂在身上,浑身是血身子瘫软如棉絮的人可不就是一直待他如自己孩子的吴老伯吗?冰冷的杀人视线投向刽子手秦越,他们挣扎着想挣断身上的绳索。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绳子可是上好的天蚕丝制成的,任你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想挣断它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秦越嚣张地说道,双手勒住吴老爹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
“你们刚才叫他什么?吴老伯?哈哈——”他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巫先行心中莫名一紧:“你笑什么?”
秦越凑近吴老爹,声音轻而慢,却又有意让所有人都听到,“巫肃,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唤作老伯,你心中做何感想?”吴老爹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蠕动干裂的唇瓣,嗓音低沉嘶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巫肃,我只是一个鳏居老头,丧偶又丧子。”
“是吗?”到现在还嘴硬,看他怎么揭穿他的谎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类似于脂粉盒子的东西,手指在里面蘸了一些黑色的膏体物,然后粗暴地在吴老爹脸上揉了一阵。渐渐地,他的脸竟然不可思议地开始龟裂开来,一片又一片,直到上面的东西全部被化开,熟悉的眉,眼,以及整张惨白如纸的脸,全都再无遮掩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巫肃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巫先行震惊,身子仿佛被定住了般,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吴老伯,是他的亲爹?眼前闪过在乡下小屋住在一起时的种种零碎的片段,很多想不通想不透的谜团此刻迎刃而解,吴老伯对他那么好,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呀,爹疼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啊。接受事实后,他悲喜交集。
“爹——”他不由自主地轻唤出声,眼眶微湿。
吴老爹,不,巫肃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慈祥而又悲痛,“儿子,爹不认你,是不想拖你后腿,你怪爹吗?”
他说不出话来,声音哽咽,只能一个劲地轻轻摇头。
沁妍公主拿起丝绢做作地擦拭无泪的眼角,“很感人的父子团聚的场面,本宫都被感动了呢。”
“皇上早已下旨赦免了我爹,敢问公主,我爹到底犯了什么罪,需要遭受如此酷刑?”他的声音很冷,冷到连周围的人都感觉得到逼人的寒意。阴鸷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秦越,直盯得他一阵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犯了什么罪呀?”仿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沁妍公主以手支颐,好像很苦恼。“本宫不知道窝藏朝廷钦犯算不算是重罪,你以为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白绡轻哼道,父亲见儿子命悬一线却见死不救隔岸观火,那才真的是该死。
“巫先行,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杀了她,过往的一切本宫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她的声音充满诱哄,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迷途知返,这正是我想回赠七皇妹你的。”远远的,麒凰太子清润的嗓音飘进众人耳里。他的步伐坚定沉稳,眼神沉静无波。
飞快地环视了屋里的情势,心中已大致有数。“沁妍,你还是决定一意孤行。”他望向沁妍公主,眼神充满无奈。
她充耳不闻,径自笑道:“麒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不来也没事,来了就更好,让他看看她是怎么血洗自己之前受到的奇耻大辱的。
“听麒哥的话,收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麒凰没报什么希望地劝道,他真的不愿见她一步一步踏上不归路,连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秦越这等丧尽天良人性泯灭之徒,她都能与之勾结,他不相信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哈——哈——”她发出一阵极难听的笑声,像哭泣,又像尖叫。“收手?麒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说过我与这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放过她。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仁慈了,还是你根本就喜欢上了她,所以才舍不得让她死?”她咄咄逼人地问。
“是,我喜欢她。”麒凰坦承自己的心意,望向白绡的眸光如清风般轻柔,如醇酒般醉人,“沁妍,算我求你,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好?”
“为了她,你竟然连我们之间的情分都搬出来了?”她不敢置信地摇头,双眸溢满了不甘和痛楚。连麒哥都背叛了她……她扭过头,大声吼道:“巫先行,你到底动不动手?你难道忍心看着因你而受尽折磨的父亲最后还要因你而死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是不会回头的。
“沁妍——”麒凰还想开口,却被一直静默不语的上官千媚打断了,“殿下,你用不着再为他们低三下四的求情了,没有用的。”她已经看清了,这个沁妍公主分明是神经错乱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会让她心中的仇恨越来越深。
巫先行双拳紧紧抡握,内心翻腾不已,眼见秦越一双枯瘦如鸡爪的手逐渐移向爹的颈部,然后越掐越紧。他几乎咬碎了牙根,该死,白绡用身子轻轻撞了撞他,他回首,她清澈的美眸朝他眨了眨,他瞬间会意。
“这样绑着我,我如何动手?”
沁妍公主瞄了一眼五花大绑的他,戒慎地说道:“我当然会放了你,不过在解开绳子之前,还需要你继续配合一下。来人——”
瑾儿战战兢兢地走上来,手上端着一个朱红色的匣子,在公主的命令下,她取出里面放置的一颗黑色药丸,要喂他服下。
“这是什么?”他偏过头,拒服不明药物。
“本宫知道你对毒颇有研究,一般的毒药对你没有多大的威胁,所以本宫特意从西域弄来了一种蛊毒,只要你乖乖听本宫的话,它对你没有任何影响。”瞧,为了他,她可是煞费苦心呐。她不想他死,想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不过显然他是不愿意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控制他,这样她才能够对他为所欲为。
“不折不扣的蛇蝎女!”上官千媚再也忍不住了,红袖一招,弯刀乍现,不过不是一把,而是两把。先前在客栈她并不想真的要他们死,所以并没有打开刀柄上的微小机关,现在看见他们心肠如此歹毒,她难忍怒气两把齐出,巫先行和白绡身上的绳索被利落割断。什么天蚕所制,只要碰上她削铁如泥的弯刀,想被斩成几段就被斩成几段。
形式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上官千媚的临阵“投敌”让沁妍公主和秦越完全出乎意料,一时惊讶气愤地不知如何反应。巫先行攻势迅猛力道十足,秦越哪能招架得住?狼狈地闪至沁妍公主身后寻求庇护。巫肃迅速被救回他们身边,没了人质,他们更加毫无胜算。
“上官千媚,你……”居然也倒戈相向,该死,一个一个都背叛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每个人要这么残忍地对她?秦越也不知所措,大漠的金刀王可以出尔反尔的吗?为了能请动她,他可是砸下了一笔巨款,她怎么能说反水就反水?
“我什么我?我上官千媚生平最恨贪官奸臣了,你们竟然陷我于不义,差点害我背负千古骂名,我又岂会便宜了你们?”上官千媚怒斥,飘扬的红衣像朵怒放的火红蔷薇,艳丽而妖娆。
他们能设局骗她,她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设个局坑他们吗?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倘若人若犯我,她又不傻子,岂能乖乖让人家犯呢?这个主意是凤长吟想出来的,本来他也要来的,可她顾虑他身上有伤,在她的强烈反对和无数次拿祖宗八代做担保的保证下,他终于勉强答应留在客栈养伤,好让他们心无旁骛地演完这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