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佑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一觉醒来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脑袋好像也灵光了许多,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再没有了像以往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多出了一些信息,但还没有来的及查阅就被周围这些邻里们脸上悲伤的表情看的一呆,顿时一种不妙的感觉浮上了心头。天佑环顾四周,发现在这些熟悉的面孔中唯独少了自己母亲,可是不应该呀!以往在自己病发后的第二天,醒来之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总是母亲那急切的面孔!娘呢?他再次环顾四周依然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
“三婶子,我娘呢?”天佑开口问了离他最近的一位头罩花布头巾的妇人。
“你娘、你娘她、她、她”三婶子的话只说了几个字就哽咽的没声了,望着眼前这个孩子期盼的目光,接下来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这时,天佑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加重了几分,他转过头向一位正叼着旱烟袋在吧嗒吧嗒抽着烟的老人问道:“赵爷爷,我娘去了什么地方,我咋没看见她呢?”
“你娘由于伤势过重、那个、走了。”老头将烟袋锅子在鞋底重重地磕了磕,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干涩的声音对着天佑说道。
“我娘受伤了?伤哪了?走了?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天佑听到母亲伤势过重、走了,有些不解的一连追问道。
“你娘为了救你,被刘驼子打伤了头,在你发病我们大家都没办法的时候醒过来一会儿,她说自己没事让我们不要担心。你娘让我们把你家鸡圈里所有的大公鸡都杀了将鸡血喂给了你,她怕你撑不过去就将你搂在了怀里为你取暖,然后就让我们先回家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再来看你们母子的时候发现你们都睡着了,你娘还面带微笑睡得很香甜,可在快天明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你娘面无血色,脸白的吓人,上去一探鼻息,发现你娘已经死去多时了。”老人家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忍对天佑解释道。
“我娘死、死了?我娘竟然死了?不对!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娘还活着?是不是王大婶?……张大叔?”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天佑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他不断的向周围的各位邻居长辈求证,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只是一个骗人的笑话。可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每当他将目光望向提及名字的那个人时,大家都沉默着将目光移到他处不忍与他对视,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家实在是不忍心把确切的答案告诉这个苦命的孩子,将他最后的希望毁掉。可又不忍心骗他,免得他将来更加伤心,进退两难之际只能选择避开他那满怀期望的目光。
天佑感觉天塌下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母亲会离开自己,那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已经习惯了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就是他的依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陡然之间听到母亲永远的离开了自己的消息,他感到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他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我娘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她吗?”一阵沉默后,天佑怀着一丝侥幸向大家提出了想亲眼见见母亲的要求。
天佑随着大家来到院子里那株大杨树下,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疼爱自己陪伴了自己九年的人。此时的她只是静静的躺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面一动不动。她还能像过去那样在天冷的时候嘱咐自己添一件厚些的衣服吗?能像过去那样每天都做好简单粗糙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叫自己回屋吃饭吗?还能像过去那样抚摸自己的头吗?每当自己在外面受到其它小孩子嘲笑、欺负心中感到委屈的时候,她还会陪在自己身边开导自己吗?天佑的期望破灭了,他此时心乱如麻!
天佑轻轻的蹲下身子,仿佛怕吵醒了母亲,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母亲的脸、头发,母亲的头上有着两处伤口,一处浅一些的在额头,另一处深一些的在太阳穴,伤口的血液已经发黑。母亲除了脸色发白之外好像熟睡了一般,脸上还带着微笑,她一定是在梦中遇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其实母亲之所以发自内心的高兴,是在她临终前看到了儿子的寒病能够被治愈的希望!儿子终于不用再受寒病的折磨,他可以像其他孩子那样健健康康的奔跑玩耍;也不用再被别的孩子叫做“吸血怪”了;更不用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他也可以有玩伴有朋友了!这样的话,自己就是合上眼睛也可以心安了!
天佑没有像大家预想的那样大哭大闹,反而很懂事的用小手替母亲整理了鬓角有些凌乱了的头发,抚平了那几处被弄皱的衣服。只是他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的落下,泪水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母亲身上打湿了母亲的衣裳。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街坊邻居的叔伯婶子们想劝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张了张嘴只能在心中无奈的暗自叹息。
在大家整整一个下午的咒骂与议论声中,聪明的天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还得知了一个令他咬牙切齿的消息:在刘驼子抢走他家“花花”的当天夜里,也就是月圆节的当晚,刘员外在家里摆了一桌名为“烈阳宴”的酒席,宴请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们,席上的压轴之物就是一只活了十一载的烈阳鸡,他们将这只烈阳鸡的血用普通六、七载大公鸡的血稀释,人均一碗趁热饮下。据说那些大人们赞不绝口,纷纷夸奖刘员外够朋友,有了这等好东西还能想着他们,一场宴席开的是宾主尽欢。刘员外这招用的高明,通过一场雨露均沾的宴席将这些潜在的反对者们变成了自己的同盟军。这场宴席后,天佑母子的事情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大家都劝天佑千万不要做傻事,现在的他无论做什么对刘员外主仆都没有一丝的影响,弄不好还会白白的送了性命,他母亲的牺牲也就失去了意义。邻里们都表示愿意照顾他、将天佑抚养成人。母亲的仇他是一定要报的!他知道即使自己在邻里们的帮助下长大成人了,也是无济于事的,只要是在刘家镇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这株小草不论如何努力都得活在刘员外这颗参天大树的阴影下,或许还会害了这些帮助他的邻里们!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出去,到皇都投奔大贵哥,然后再想办法好好学本事给娘报仇。他年幼的心里深深的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时机一到定会发芽、开花。
天佑口中的大贵哥本名叫张贵,比天佑年长三岁,是个孤儿,五岁时父母双亡,仅管当时天佑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母亲还是义无反顾的收养了张贵,将他抚养长大。母亲很疼爱张贵,将他视为己出,张贵也打心底里将天佑娘视为自己的亲娘,仅管嘴上称呼着“干娘”。
张贵很懂事也非常孝顺,在张贵十岁的时候就去“还复来”商会当了跑腿的小伙计。因为店里管饭,月末有例钱发放,每年还给做一身“工作服”,这样不仅能够解决自己温饱还可以挣钱来补贴家用。他每月除了留下少量的钱来支付必要的开销外,其余的全都接济了干娘一家。他知道,生病的弟弟看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张贵由于头脑灵活、手脚勤快,尤其是口才够好,能和客人很好的沟通,特别会招揽客人,因此,很受商铺里王掌柜器重,去年被保荐到了皇都的商会总部,当了那里的跑堂伙计。从那以后,因为路程太远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大概在每年月圆节和过年商会放长假的时候,张贵就能回来与干娘和弟弟团聚几日。
夜晚,在邻里们的帮助下,母亲的遗体被放在了垛好的柴堆上。在镇西,人死后大都会选择火化,因为土葬需要棺材,即使最便宜的棺材对他们来说也是价值不菲的。但火化就不同了,起码一个盛放骨灰的粗瓷坛还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于是火葬就渐渐成为了贫民区的习俗。
“时辰到了,我们要点火了,这是我刚刚帮你剪下来的,留着当个念想吧!”邻居吴大叔走到天佑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将一缕头发递到了天佑手中,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佑没有说话,只是含着泪咬着嘴唇默默的点了点头。
火被点燃了,望着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人,她怕自己冻着,至死都不忘将自己搂在怀里。此时的她正静静的躺在材垛上像熟睡般一动也不动,天佑紧了紧手中紧握着那一缕秀发,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母亲的尸身逐渐被火舌吞噬了,天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也伴随着一起被吞噬了。在这短短一天中,先是被刘驼子欺上门夺走了“花花”,他和娘又挨了打,再是母亲为了救他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无论他表现的如何坚强,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此时终于撑不下去,倒在了地上。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天佑抬进屋里,就急忙去请郎中,他们可绝不能再让这个苦命的孩子出什么意外了。郎中来诊断后,说天佑是由于这几天悲伤过度,急火攻心所致,只需好好的休息一下就没有大碍了。大家这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之后,天佑醒了过来,在对他一番仔细的询问过后,大家最后的一丝担心终于消散了。天佑起身下了地,大家将一个灰色的瓷坛递到了天佑手中。原来,大家在天佑刚刚昏迷的时候就帮他将母亲的骨灰收在了这个坛子里。
“各位爷爷奶奶叔伯婶子请放心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现在天儿也不早了,大伙儿也都忙里忙外的整整一天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送娘走了,今儿个就让我一个人好好的陪陪她吧。”天佑望着大家那疲惫的神色,感激的劝说着大家回去休息。
“那这样吧,今儿个大家就先回家睡觉,好好的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们在天佑家里碰头,一起送天佑娘最后一程。”这里面辈分最高的留着山羊胡子的白姓老者对着大伙儿说道。
“还是我们留下几个人陪着你吧,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老爷子还是放心不下。
“有我一个人陪着娘就行,正好陪着她好好的说说话,以后再想说也没机会了。再说家离得也都不远,要是有什么事情,到时候我会去麻烦你们的,您和众位叔伯婶子们也都累了一天了,今儿个就都先回去休息吧,明儿还有得忙呢!”天佑坚持着让大家回去休息。
大家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陪着天佑,但见天佑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坚持己见,大家确实也累了,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大家临离开的时候还一再的叮嘱天佑,有事一定要叫他们,并且今夜为他留着门油灯也不熄,他要是叫不应的话,就直接去家里找。在天佑的劝说下大家才陆续的离开。
大家离开后,天佑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洗澡。他发现不知怎么搞得自己身上有一层黑乎乎味道腥臭油腻腻的东西,就像裹了一层臭泥巴。洗过澡后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把换下来的那身洗干净,在灶台上烘干。洗澡的时候,天佑发现自小就戴在颈间的骨牙吊坠不见了!他找遍了院子里的所有角落,也翻遍了屋子里每一处可能落下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也许是昏迷的时候掉在了地上邻居们帮着收起来了。”天佑这样想着。这一番折腾下来离天亮也不远了,天佑只得放弃了接着寻找的打算。
天佑用自己的仅有的两身衣服将娘的骨灰坛紧紧的包好,再用帘子打成包袱背在背上,将家里的干粮收集起来放在了一个布袋子里挎在了肩上。他要去皇都投奔大贵哥,不过要走近路,这样就可以顺便在迷幻大森林的边缘寻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将母亲安葬!可他又怕这些好心的街坊邻居们阻拦,于是选择了偷偷的溜走。天佑用烧黑的木棍在屋门上给大家留了字,这些字是娘教给他的,别看天佑一天学堂也没上过,但认识的字却不少。这些留字的大意就是告诉大家他要去皇都投奔大贵哥,让大家不要担心,并感谢了大家一直以来对他家的帮助和对他的照顾,他一定会再回来看望大家之类的话。
天佑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院子、屋子、鸡圈、大树都没有变,唯独缺少的是那位盲了一只眼的妇人。昨天以前,自己还是一个有娘疼有娘爱的孩子,可现在自己却成了一个孤儿!再也没有人能够像娘那样关心自己的温饱、摸着头哄自己睡觉、会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陪着自己说话开导自己了!轻轻的关上了门,天佑紧了紧绑在胸口的包袱带,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一缕放在怀中属于母亲的头发,脚步坚定的向着通往皇都的小道走去。初生牛犊的他只想着如何将母亲好好的安葬,却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在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他这一去可能就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