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几处火把将城内照得通亮,丰臣秀次从台阶上缓步而下,广场上,有士兵恭敬地跪在那里。
“长江胜景抓到了吗?”
“嗯……”
“是抓到还是没抓到?”
“算是抓到了吧。”士兵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
“说清楚!”
“抓是抓到了,只不过是个死的。”
“哦?”
“我们还抓到了一个人。”
随即,另外两个士兵押解着一个被浑身捆绑着的人走了过来。
丰臣秀次抬眼瞥了瞥。
“长江胜景的同党?”
士兵有片刻犹豫,但很快回话道:“杀了长江胜景就是这人。”
因为灯火的光亮,周围的环境此时清楚地映在深草平太眼中。这是某城池内的大广场,广场周围插着点燃的松明,四周皆站是武士,自然不是野武士,而是训练有素的兵士,看样子该有二三十人左右。随后,他的眼睛对上了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正是士兵口中的“殿下”。
在丰臣秀次盯向他时,深草平太没有移开目光。
“你杀了长江胜景?”
平太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那个重伤的男人是小野城的城主长江胜景。
“是。”
“你是他的家臣还是……”
“都不是。”
“那你为何要杀他?”
“他说拿他的人头交给伊达政宗,能够换到一份不小的赏赐。”
丰臣秀次有些惊讶于面前这俘虏的坦白,他盯着深草平太,并没有从这人脸上寻找出丝毫害怕的意味,他忽然来了兴致。
“那你是想得到赏赐咯?”
“没想过。”
“哦?”秀次笑了起来,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再走近了些,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俘虏。
“既然你不想从伊达政宗那里得到赏赐,不如我赏你些什么吧,毕竟你杀了叛贼,算是功劳一件。”
秀次食指摸了摸鼻子,像是真的在考虑给什么赏赐才好,很快,他的嘴角再次泛出笑容。
深草平太虽不知面前这男子是何方圣神,但他觉得这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像只狐狸,一只狡猾的狐狸。
“不如做我的随侍?”
不见俘虏回答,秀次接着说道:“做我的随侍可就是前途无量了,将来即便是称为大名都是有可能的。”
“大名?”
“不错。”
出乎秀次的意料,他竟从这俘虏脸上看到了一丝讥讽。
“怎么,你还瞧不上?”
“你不是我想追随之人。”
“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是谁都无妨。”
“我还从未见过对功名利禄毫不希冀的人。”
没有功名之心的武士便不是真正的武士,功名之心即武士之心。
这位被称为“殿下”的人貌似是生气了,或许自己这次要被砍了吧,深草平太想着,然而过了好久也不见男子下命令,再抬头时,男子已经走上了台阶,只能看到渐行渐远的背影。
天正十九年应该是这几年来过得最快的一年,但偏偏又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总之不管怎么样,天正十九年的冬天已经呼啸而来。
奥州平定军回京之时,天下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关白秀吉唯一的子嗣死去,作为侄子的丰臣秀次在短短一个月间,由权中纳言升为权大纳言,再由权大纳言升为内大臣。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秀吉在为这位继承人袭承关白之位做着准备。如此异常的晋升速度即使是源平时代的权极一时的平家公子们也未曾有过,不过,因为有着丰臣秀吉作为后盾,天下没人敢有异议。
距离秀次成为关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秀吉已经发出消息,在秀次接任关白职之后,他就将聚乐第送予秀次,自己则在伏见建立一座新城,作为自己晚年的居所。
自秀次从奥州回来后,各地的大名小名不断以各种方式造访聚乐第,因为距离鹤松去世只过了几个月,聚乐第还在丧期,他们才没敢太过明目张胆。
但秀次似乎不知道低调为何物。在这位日本新主人的高调举动中,京都已经进入十二月初。
“我最近找到了些新鲜玩意儿,邀众位来一同观赏。”
丰臣秀次坐在主位,下位是一众被他邀请而来的大名小名。
中央的大空地上,放着一个五米米见宽的物件,因为上面用黑布蒙着,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带上来!”
随着秀次的这一发话,那块空地上就多出了几个人,仔细一瞧,似乎都是些眼睛上蒙着黑布的囚犯打扮的人。
“秀次殿下,您让我们看这些囚犯干啥?”
福岛正则最为沉不住气。
秀次也不回答,露出诡异笑容的同时,那张巨大的黑布已经被掀了开来。
黑布之下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中,数十个灰黑色身体的东西摇晃着身体。
于此同时,蒙在深草平太眼睛上的布条也被摘去,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也得到了自由。突然而来的光线让他的双眼一时难以适应,他本能地想用手遮挡,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一声惊叫,随后那惊叫声混乱起来,除了他,周围所有人都在慌乱惊呼。
下一个瞬间,他突然觉得一个灰黑色的东西正在朝这边扑来,不,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是狼!
如此巨大身形的狼,他见过,那是奥州雪域的巨型野狼。
来不及思考,深草平太像其他人一样本能地朝后方奔跑,但人的速度如何与这种野狼相比。
“啊啊!”
不断有惨叫声传到他的耳中,血腥味充斥。
正座之上的秀次眼睛紧紧盯着那正在奔跑的人影,眼神冷彻入骨,嘴角却有一丝得意的笑。
忽然,他看到那个人影停了下来,似乎有一抹光亮在空气中划过。
“居然还有武器。”
秀次口中自语,笑容却又深了几分。
“来吧!畜生!”
深草平太低吼了一句,与他一同奔跑的犯人都被野狼咬死,这时他已经意识到跑是毫无意义的。他只有杀死这些畜生,除此之外,没有活下去的方法。
猛然,他感觉肩头一痛,一匹野狼从身后扑向了他,尖利的兽齿陷入他的皮肉。
平太用力一甩,硬生生将那匹狼连同自己被撕咬下的血肉一起甩了出去。
————很好,畜生们!管你来几头都把你们干掉!
又有野狼扑来,一阵血花飞溅,那灰色健硕的狼肚被划成了两半,连悲鸣声也听不见,野狼就重重摔在地上。
接着,第三只野狼也死在深草平太的银色短刀之下。
“这……”
堪称日本勇猛第一人的福岛正则此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秀次的声音淡淡道:“我从奥州带回的两种宠物,你们猜猜是哪种更厉害些。”
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名小名早已见惯了厮杀,但眼前残忍恐怖的情景还是让他们不敢相信,那些人皆不敢出声,已经有细小的汗粒在额头处凝结,比起那些奥州野狼,真正让他们觉得恐惧的是座上那个高贵的男人。
“那人怕是要被吃掉吧。”福岛正则道。
交谈之间深草平太已经满身鲜血。这时,所有的野狼都已聚集在他周围,即便是白日之下,也能清楚地看到野狼眼中青绿色的光。
一丝动静也无,狼群中的男子立在那里,手中的寒芒停留在空中。野狼也似乎惧怕那柄短刀,绿色的眼睛死死瞪着,草木山石,万物死寂。
寂静之中,男子居然狂吼一声,朝着狼群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不似人类,脸上的血迹浸透到眼里,狰狞可怖,那恐怖之中竟然还带着一种兴奋,那是一种只有在疯狂地杀戮之中才会产生的巨大的兴奋。
他才是一匹真正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