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下,小雅悉心地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色香味俱全,难怪把她老公的胃牢牢地俘获了,我这么一个没食欲的人在她的饭菜面前都忍不住想夹些东西。女孩常喜欢化悲愤为食欲或者购物欲,可是前者好像不适合我,我难过的时候胃会跟着不舒服,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后遗症;后者更是无法实践,我这残疾人实在无法身体力行地去拉动内需,而网上购物毕竟不太可靠。于是我只能采取比较原始的方式慢慢疗伤:找朋友倾诉与自己慢慢舔舐伤口并用吧。小雅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问我:“一直想问你,可是也没赶上,你当初为什么喜欢周大叔啊?”回忆起当初的心动,依旧能让我脸上浮现笑容:“其实真的说不清楚,就是看见那么一眼,然后鬼使神差地居然就喜欢上了一个大叔。还记得小时候喜欢的男孩子最多比自己大个一两岁,曾经以为将来的白马王子肯定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雅放下碗筷,托起腮帮子,开始畅想:“是啊,那时候咱们都早读书一年,所以遇见的男生就是大自己一岁的比较多,还记得你们班的奶王吗?呵呵,当时全年级追捧的帅哥。”想起那个超强悍的每天喝三包牛奶的篮球队精英,我还是忍不住想笑,每天喝完奶就把自己埋在一摞一摞的辅导材料里。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把篮球队的几个帅哥都分在我们班了,搞得我们教室每天中午就跟动物园一样,总有很多女生驻足流连,更有长时间细细观望的,影响我们赶作业的情绪呢,好像你也去过哦,不然我还少了很多见你的机会呢!”她开始假正经起来:“我那是陪人去的好不好?”“是啊是啊,我知道你对奶王不感兴趣,那是因为你心有所属啦。”曾经想把坐我前面的长得酷似仙道(此人系《灌篮高手》中的人物之一)的男生和小雅撮合在一起的,不过后来时间紧张没成功。“别瞎说噢,我都成家了。”她心里想什么,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不过嘛,他的确还不错啦,呵呵。”青春年少,真的什么都那么美好,即使是在紧张的高中。曾以为分手以后什么都难以让我再次开怀欢笑,但是没想到即使是这么简单朴实的回忆也能让我开心起来。小雅看我状态还行,把我安置妥当以后还是回家了,明天还需要穿正装赶早上班呢。于是屋子里终究还是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我。
当空气里她留下的温度渐渐褪去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又感觉到阵阵的凉意。总说,黑夜是漫长的,黑色是无尽的,而我的心便被这种浓得磨不开的黑色遮盖着,想哭,可是却再也流不出眼泪,所以只能任凭心口干干地一阵阵绞痛。辗转反侧间,天便亮了。悦耳的短信声告诉我的确是白天来临了。本以为是每天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早晚新闻,可是却不是:“今天周一,本想赶早去下你单位给你送点心的,可你同事说你骨折请假了,我想去看看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脆弱的时候会忍不住希望得到关怀,可是他毕竟已经是过去时了,我该怎么办,犹豫了许久后,手机干脆来电话了,的确是他,我接起电话听到他焦急的关怀:“晓晓,你怎么样了?”“我还好吧。”“都骨折了,还怎么好啊?行动肯定不方便吧?我过去照顾一下吧!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行吗?”听得出他的确很有诚意。“你不用上班吗?”他的工作作息我依旧还能记得。“最近的案子不紧张,我晚上回所里做应该还来得及。再说你休息的时候我本子带过去也可以弄的。
”这个时候强大却柔弱的内心终究还是没有扛过坚持与执着。没想到曾经有过交集却分开的两个人,还能重新产生交集,我不停地质疑自己的决定,可是我知道,现在我只是把他当做朋友,或者就如他所说的,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以朋友的名义。自从陪欣怡做完产检之后,我们的关系渐渐开始缓解,她时常来家里吃饭,吃完饭我会陪她在楼下散步,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楼下的几株槐树花开得正好,风一吹,白色的花瓣便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一片沙沙声,如下了一场疾雨。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平和,如冬末春初湖面上的一层薄冰,表面平静如镜,内里却湍急凶险。我们如两只受伤的动物,试图从对方身上得到最后的安慰,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去触碰对方的伤口。晓晓,便是我们之间的禁忌。母亲看我们已经和好,便回沈阳去了,说该为我准备婚礼的事情了,催促我们赶紧定下日子来,不要再一味任性地往后拖了。母亲走后,欣怡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我问她,不是不习惯高层吗?她笑笑说,早晚是要习惯的。
她买了新的窗帘,添置了许多新的家具,本来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满满当当的,她把家里晓晓留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包括那双情侣拖鞋,都装进了一个整理箱中,她装东西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一件件东西被装起来,封存,并塞到某个角落,我尽量避免去想它们的由来,不敢去想,如一段尘封起来的记忆,不能触碰,我怕一触碰,心里就会溃烂不堪。记忆是神奇的东西,你念得多,它就会不断地加长。因此有的人,对于几天的邂逅,都可以用上后半生来回味。过于美好的,或过于痛苦的记忆,最好避免去想,因为它们不知不觉中就会偷走你的生命。每天早晨醒来,满室馥郁芬芳,欣怡养了许多盆茉莉,银白色的小花,像一颗颗精致的珍珠扣子,镶在嫩绿的叶子上,花朵虽小,香气却弥久不衰,尤其是隔了一个晚上,初醒来的瞬间,只觉得满屋子的香气扑面而来,在这样陌生的芬芳中,我自己都逐渐开始相信,我真的已经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了。奥运会开幕式的晚上,我和欣怡一起在家看电视。
屏幕上的烟花璀璨绚丽,如果在北京看,一定更加壮丽非凡吧。在一片闪烁中,我不可抑制地想起晓晓明快的笑容,想起我们曾约好了一起去看烟花,看那繁华之上再生繁花,梦境之上再现梦幻,生命中所有的欢喜和悲痛,在漫漫人生中,也将与这烟花一般,顷刻绽放,瞬间陨落。“这一片烟花,虽然不过瞬间,却赢得了亿万人的仰望和惊叹,也算是值了。”欣怡将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不会有人想到,落了地,它们也不过只是一堆残屑而已,大家记住的,永远只是那一刻的灿烂。林,是否一切美好的东西,注定不能长久?”“可以长久,”我如梦呓般,“在心里,可以永远长久下去,那样的美,注定叫人一生一世无法忘记。”看完开幕式,欣怡的精神仍然很好,想看部电影再睡觉,我们翻出一堆碟来,我想看《赤壁》,她却想看老电影,我们两个像孩子一样争论半天,她说她有两票,我只有一票,所以要听她的,最终还是顺了她的心,看很多年前的一部新武侠电影《东邪西毒》。
晦暗不明的摇曳光线中,林青霞饰演的慕容嫣在屏幕上喃喃自语:“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有冰冷的水滴落在我的颈上,慢慢地沁进皮肤纹理中,欣怡的身体僵直地靠在我身上,我不敢低头看她,我不想再看见女人的伤痛,太触目惊心,我的心已经麻木而疲倦,我现在所给她的,已然是我所拥有的全部,只是除了爱。至于我的爱,我自己都失去了,如何还能再去给?张曼玉茫然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海:“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字幕徐徐升起的时候,欣怡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中,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嘴角却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容:“我是不是比她幸福,我是不是可以算赢了?”我无声地揽过她的肩膀,她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将头埋在我胸口,肩膀不可抑制地颤动着,我使劲抱着她,她的哭泣声压抑而模糊,像隔了很远的距离才传过来,却在我耳边久久萦绕。我想起母亲的话:“你到底是怪欣怡,还是应该怪你自己?”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