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哲盯着他,细细咀嚼着他的话,活着是一场梦,而死亡,才是真实的活过来?才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他的手微微一颤,“向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向霆刚轻轻叹了一口气,满目疮痍,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父亲走后,他所说的‘诅咒’却烙印在我脑里,我开始查阅那些脑潜能中心医学家神秘死亡的报道,我愈来愈相信,他们,是死于上帝之手!冥冥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他们,从钟博士毫无征兆解散中心开始,这些人似乎就在逃避诅咒,究竟是什么‘诅咒’?他们到底触犯了什么?满是疑惑的我,决定去拜访一个人,脑潜能中心里唯一的女性成员,康渝敏博士。那时,她还没死。不过,和死也差不多了,去之前我就听说,她快疯了。”
“她没有拒绝和我会面,或许因为我是向龙升的儿子。当时她住在家宅内一座耗资不菲新建成的,全封闭安防森严的地下室里,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向龙升死了没有?’我固然吃惊还是老实的回答她‘我父亲身患重病,已远赴M国就医。’她痴痴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没有用的,逃不过去的。’我直截了当问她‘你们真的被诅咒了?到底是什么诅咒?’她惊恐的看着我,开始撕扯头发,她混乱的喃喃自语,我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任何词语,突然间,她指着我,像见到鬼一样嘶叫起来‘你身上,它在你身上,你也被感染了!’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正打算离开时,她却突然安静下来像变了一个人,她凝视着我,说出了一段让我穷尽想象极为惊撼的话,‘逃去另一个世界,梦,梦里有通往永生的密道,另一个平行世界,他们都没死,他们还活着!它为什么还不让我死,为什么还不让我醒过来,回到那个世界!’”
向霆刚的眼里铺上了一层死灰:“所以我才问你,卫先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会不会觉得活着其实是场梦,而死亡,才是真正的活过来...”
侍应打开一瓶红酒,暗红色的酒汁灌入透明杯子,杯壁上仿佛溅起一颗颗透亮的血珠。向霆刚端起酒杯:“卫先生,别介意在这里用午餐,需要什么,你尽管说。”长桌的另一头,卫斯哲看着面前做工精致的牛排,一刀切了下去,几缕血丝缓缓冒出来。向霆刚边咀嚼边说道:“我感觉我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卫先生,我可能被‘诅咒’传染了。”他的嘴角,正流出一缕半熟牛肉的生血。
“那次会面后康博士再不见任何人,一个多月后她就离奇毙命。而自那里回来后,我开始每天晚上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最古怪的,是每个梦里我都经历了完整的一生。”卫斯哲一震,猛然抬起头看他,向霆刚的眼里露出厚重的苍凉:“每天早晨或者半夜,我都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死亡中醒来,‘怎么又活过来了?’那漫长的一生还历历在目。我仿佛来到一个失真的世界,一个灵魂中转站,等待着夜晚来临,等待着进入下一世,下一次轮回。”
卫斯哲放下了手中的餐刀,冷峻的看着瞬间苍老的向霆刚,“你知道吗?我梦里的每一生都清晰的烙印在我脑里,我当过帝王巨商,做过农夫猎户,在烧煤的旧式火车上当过大胡子司机,在长满青苔的石井边变身过洗衣的少女,我甚至参加过二战,把子弹射穿敌人身体的声音还呼啸在我耳边...”卫斯哲闭紧了嘴巴,一个人如果把几辈子的记忆都留在大脑里,他一定很孤独,比死更难耐的孤独,他的心一定已经衰老得快成骨灰了,那种抑郁和折磨,卫斯哲想都不敢想。
“每一夜过后,我都会陷入无边的沮丧,那些人,那些事,那一世的悲欢离合,冷暖眷恋,不停的折磨着我,我多渴望有一碗传说中的孟婆汤...”卫斯哲皱起眉头:“每天晚上都这样?从来没有间断过?”向霆刚苦笑道:“不错,我像掉进不死的深渊,在轮回里不停的起死回生又生不如死。”卫斯哲的眼里,浮现起“第六区”山壁上的光幕壁画,那些古今中外的众生百态一个个轮回般划过脑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像,都长着与向霆刚相似的模样。
向霆刚痛苦的垂下头,“可是渐渐的,当我度过了最初的一段沮丧和无措后,我发现了我梦里可疑的部分。在每一世里,似乎都隐藏着一个关于‘寻找’的主题,并不是现实生活里有关梦想或追求那种泛泛的‘寻找’,而是特定的,比如在帝王的梦境里,少年时期的‘我’遇到过一个术士,他要我去找一个叫‘霓画心’的女子,穷我一生,不曾找到...”
“另一个猎户的梦里,‘我’居住一生的大岛上,所有人一辈子生活的目的,都是在寻找一只叫‘六尾’的无影兽,世代传承,从爷辈父辈到子辈,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还有一个关于复仇的梦里,充当杀手的我,为同是杀手已身故的父亲,寻找一把遗失的‘空心钥匙’,期待用它开启一个隐密的宝藏,‘我’耗尽一生杀尽仇人,却没有人能告诉我,那把钥匙的下落。”这些梦境有荒诞的成分却又历历在目,真实可信,我开始感觉,我的梦里躲藏着一个‘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在梦魇里生活,我开始记录我的梦,于是发现了更多的疑点,这些梦里的人物都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像一出出戏,他们反复出现,变了的只是角色和性格。而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关于梦境所设置的背景”,向霆刚的眼睛盯着卫斯哲:“帝王梦里的国家叫黄金国,猎户梦里的大岛叫黄金堡,杀手梦里的都市叫黄金城,黄金岛上的地名或场景都会隐喻的出现在我梦里,所有的梦都围绕着千变万化的‘黄金岛’展开,我开始相信,这些梦是神明给我的启示,是要让我在真实世界里找出关于‘寻找’的秘密!”
向霆刚的脸渐渐恢复了活力,“我起初认为梦里每一世的寻找,都因为我的老去和死亡戛然而止,如果我不死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而梦里的人生不也像现实里的人生,苦苦寻觅终不可得的无非就是一样东西——不死。是否只要获得永生,我就能摆脱轮回的噩梦,结束这场‘诅咒’?我开始从各种渠道收集脑潜能中心的医学资料,自钟博士解散中心后,政府的医疗部门接收了大部分脑潜能中心的技术成果和研究资料。我很庆幸自己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可以用钱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我聘请全球最顶尖的前卫医学家,分析脑潜能中心的技术趋势和研究成果,终于让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们果然是在研究从脑科学领域入手的,让人不死的永生医学!”
“我开始组建我的研究团队,为了‘不死’不择手段,从非法渠道购买违禁的医学用品,甚至偷运活体进行秘密实验”,说到这,向霆刚饶有深意的看了卫斯哲一眼,“我也曾想过那个‘诅咒’,是不是钟博士他们已经找到了‘不死’的密码?违背了自然和天道,因此遭到上帝的惩罚?但我已深陷‘诅咒’,每一夜的轮回如期而至,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开始信异教,信邪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是这诅咒带来的梦境驱使我去寻找‘不死’,或许,我才是上帝的真正候选人,钟博士他们,只是探路者!”
卫斯哲看着向霆刚因为激动而狰狞的脸,愈发觉得神秘和陌生,他心内默然道:“第6区里那副壁画,向霆刚信奉第六天魔波旬,创立第六教追求不死术,原来是源自一场关于父亲的诡异的梦。只是,他只字未提录音中一年前遭遇的神秘危险,也没有提到寄给妹妹的那件东西,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一切看似很合理。
向霆刚啜了口酒,淡淡道:“可是,路漫漫兮其修远兮,追求不死不是一朝一夕,困境和失败常常降临,我的医学探索进入了瓶颈。我把思路又重新调回到梦境,我想起梦里濒死前总有一段模糊的记忆,我使劲去回忆,似乎总有个声音对我说‘它在那儿,它就在那儿’。我梦里还有东西和线索,我没有发现!那可能才是打开不死之门的,最后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