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秋风萧瑟,黄叶漫天,一行大雁远不见;
半间草屋,半缕炊烟,院中屋下堂前。
“小龙,”
“老头儿?”
江小龙带着疑问应声道,“今天的老头真怪。”他暗想。
坐在屋中的老头叫岳子杨,乃是江湖中少有的剑术宗师,武功十几年前便可独步武林。他抬起浑浊的双目强打着精神颤抖着嘴唇小声问道:“小龙,你可知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难琢磨?”语调中含着沧桑与悔恨,更有些江小龙听不明白的东西。
“反正不是武功!”江小龙避而不答,眼光转向了窗户外的蓝天。
岳子杨苦笑两声,抬起干枯如朽木的左手指指身侧的小椅,这意思是叫江小龙坐到他旁边。
岳子杨的举动叫江小龙惊诧地跳起来,瞪大有神的双目“啊?”了一声,在岳子杨破天荒的慈爱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问:“老头儿,你没病吧!咋突然转性子了?”却是蹑手蹑脚地走道他身边坐好,“感觉怪别扭的!”江小龙心里道。
看着这个算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徒弟,岳子杨心中涌上祥和,仍是问道:“小龙,告诉我,世上最难测的东西是什么?”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头一次坐岳子杨身边的江小龙看着他鳄鱼皮般皱巴巴的皮肤挠着头发沉思片刻丧气道:“我哪儿知道?你除了教我武功外别的啥也没教啊?今个儿跟个佛爷似的,打什么哑谜!”
“小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是吧!老头儿,你不说你才三十多岁吗?”江小龙一惊不由打断他的话问道。
岳子杨摇头“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小龙,你想想这十年来我是怎么对你的,就会得到答案。”带着满脸的希冀望着江小龙,自己的这个徒弟,资质极高。
江小龙沉默不语,脑中回想着与老头生活的点点滴滴:老头虽和自己亲近,却从不让自己近他身前三尺,当然,今天除外;砍柴烧火类的杂活儿自己一切包办,十年来却没挑过一担水,竟然也从未做过一顿饭;他教自己华山派最上乘的剑术,可是不教自己内功心法....猛地江小龙打了个突儿,恐惧地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他这世上的亲人,喘着粗气痛苦地答道:“老头儿,原来,原来你竟然从未相信过我…你,要的答案,我,猜到了。”说罢,江小龙长叹一口气,眼睛现出晶莹别过头去。
岳子杨见状剧烈地咳了咳,脸上全是江小龙出乎意料的欣慰,只听他说道:“小龙啊,你想的不错,为师这十年来从未相信过你,也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你,想知道原因吗?”一时间他脸上遍布缅怀的神色,悔恨,无奈吞噬着满是沧桑的内心。
半晌,岳子杨不理沉默不语的江小龙自顾自地讲述起来。
时间拽回到十三年前,那时候的天在岳子杨眼里还是深邃的蓝,风儿在他心底还是那么得暖,一切的一切在他这个华山派掌门大弟子的世界里都是万分美丽,万事万物都是如此迷人,仗剑江湖,快意人生,多么令人神往的日子!可惜,在他遇见了另外两个天纵奇才后,一切都化为乌有,这两个天才一个叫古三通,一个叫朱无视。
太湖畔,
碧影天光,春意盎然。
泛舟湖上的岳子杨懒散地躺在十两银子换来的渔舟上,右手拎着一壶清酒,大咧咧地往嘴里倒着,半眯的眼瞅见只白鹭自头顶俯冲而下,恰好挡住了金黄色的太阳。就在这时,他不由轻“咦”了一声,长期握剑老茧遍布的灵活右手使劲儿地晃了晃,“怎么没了呢?”勿自不信地坐起来左手捏开盖子,瞪大眼睛看了眼瓶底儿,最后唉声叹气地顺手一扔,但听
“啊”的一声自西边远远传来。
微醺的岳子杨立时半分醉意也无,嘟囔了一句“貌似砸到人了啊,”混元劲大成的他饱含怒气的一掷,鬼,才知道能扔多远,砸到人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甩甩白鹭捕鱼溅到脸上的水花儿,拾捡起恩师赠予的“落叶剑”运起轻功朝着西边闪电般飞驰而去,叼着肥美鱼儿的白鹭立在渔舟头,一时间竟是忘了咽下这块到嘴的美味,它,头一次见到会飞的人…
轻功的最高境界绝不是踏浪而行,而是凌空飞度。
岳子杨这一飞就是小一里的水路,待得混元真气稍有浑浊之时,他已稳稳地踏上了另一艘精致的篷船,一名女子正用绣着几朵芍药花的手绢擦着光洁的额头,纤细的左手绕是心有余悸地拍打着在岳子杨眼里看起来鼓鼓的胸脯,沉迷武学的他哪里知道华山派的师妹们向来是束胸的。
对于船上突然冒出来的白衣男子,素心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不过见到对方一身英气,满脸不好意思的神色,率先开口道:“公子,你是怎么上船来的?”这一开口就是甜腻腻的吴侬软语,怯怯的,好听极了。
“姑娘,你别怕,我叫岳子杨,是华山派的,到你这儿,呵呵,是来道歉的!”在素心惊诧的目光里岳子杨左手握剑,抱拳行礼,一揖到底。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只是溅了人家一身水,要是砸到了...”他不由缩了缩脖子,要真是这样,八成回山又得挨师傅的板子,“我都二十二了我,师傅怎么还老是打我板子?”
素心点点头,转过身去弯下腰捡起带上水花的雕花酒壶,右手握柄,左手托底,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岳公子,给!”沾在酒壶上的水珠滑落在素心的指间,透过太阳光,岳子杨看到了雨后华山朝阳峰上才会有的彩虹,绚丽夺目。
“这么说,岳公子的武功很高了?”素心给岳子杨斟一杯亲手采摘的碧螺春泡成的清茶,淡淡地问。柔柔的目光却飘向舷窗外,“表哥,也不知你的武功练的怎么样了呢?”倒给自己的这杯茶竟然洒出了不少。
岳子杨不无自豪地回答道:“嗯,总比些浪得虚名之人强上些!素心姑娘,茶,好像洒了,嗯,洒了。”他是豪迈的西北汉子,这等婉转的女儿心叫他猜上一年也是猜不到的,牛饮了一口清香的茶,嚼了嚼进嘴茶叶,唇齿间满是浓浓的沁人心脾的芬芳。
素心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给岳子杨倒满一杯好心提醒道:“岳公子,好茶是要品的!”端起青底白釉的茶杯,轻轻地细细地呡了一小口,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副我会喝茶样子的岳子杨,摇摇头,“可惜了这一壶茶。”她心里暗道。
像素心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最爱做的便是感慨,感慨一切美好的东西,就像含泪葬花的林黛玉一般,替所有的消逝之物表达最凄美的哀思。诸如一壶茶,亦或一束花,在她们眼里都是世上少有的灵性之物,她所惋惜的即是那一壶茶,也不是那一壶茶。
“素心姑娘,多谢你的款待,那,岳子杨就告辞了。”察觉到船舱里弥散的淡淡哀伤,岳子杨就想脚底抹油,未等主人答话便出了舱门,火急火燎地到外面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那条船竟没了踪影,武功虽高可总不能叫他跨越大半个太湖游出去吧!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江小龙不冷不热地讽刺一句,打断了岳子杨的思绪,“人家非但没责怪于你,还好心留你上船喝茶,嘿嘿,似你这等鲁莽之人,我都怀疑你那么好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江小龙心底含怒,原本对岳子杨的尊敬尽皆化作了怨怼,恨不得他真的游过整个太湖上岸,鬼机灵的他自是从岳子杨即缅怀又含着感激的神色中推测出些许后来的事情,“哼”了两声,问道:“那素心留你在船上后呢?”
岳子杨浑浊不堪的双目扫过气哼哼的江小龙,微一恍惚,便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只见残阳斜照,天边橘红色的云彩连成一片,像是层层叠叠的枫叶,依约可见当年明月秋风里,枫叶飞舞清泉旁,那少年挥洒的剑气,矫健的身影,还有远处那捻须微笑的儒袍剑客...
“老头儿,你倒是说话啊!”江小龙心里涌上不详的感觉,从凳子上跳到岳子杨面前尖声道,能拧出水的眉头下,深泉般的双目紧紧注视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见到岳子杨疲倦地眨了眼,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岳子杨提起精神咧嘴一笑,将望向虚空的眼重新聚焦在江小龙称得上英俊的脸上,缓声道:“这个世上真正的好人是很少的,恰好素心姑娘就是其中的一个。”伸出发黄的舌尖舔了舔干枯暴皮的唇,又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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