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形势下,一些在旧社会因到国外演出而定居在国外的杂技艺人回到中国。其中吴桥籍杂技艺人有:孙福有中华国术马戏团主要演员之一的边玉明,她于1953年从印度回来,参加了大连杂技团;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团长王喜林,他于1949年参加了解放军三野第九兵团杂技队,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他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演出8年;刘兰发,吴桥县刘表村人,与本村刘小五一同随师去印度,加入伊斯坦大马戏团,在该团待了近20年,1955年回国后加入哈尔滨杂技团;张献树父子4人常年在国外演出,1947年回国后在大上海表演,1950年两个儿子被选入中国杂技团,第三个儿子留在上海组建了一个张国梁大魔术团,后参加上海杂技团;范洪训,1916年出生于范屯,父亲范秉衡从7岁就从事杂技,几乎一生都在国外度过,范洪训小的时候念过几年私塾,后因父亲和家人失去了联系,也不按时寄钱回来,交不起学费,只好不念了,从此他就开始练“把式”,那时他练功只有一个念头,也演杂技,出国找父亲。范洪训拿着母亲借来的钱,只身一人走出家乡,踏上寻找父亲的路。范洪训在缅甸住了三个多月,被父亲接到了印度,那年他才13岁。到了印度,他就加入了当地的一个马戏团。在国外长达22年的时间里,范洪训跟随马戏团走过很多国家演出,直到1952年,范洪训才和家人回国。
二、艺人下放及其对老艺人学艺、从艺态度的影响
随着对杂技团的社会主义改造,民办杂技团、组不断合并,部分艺人被清理出杂技队伍,回乡务农,这个过程被艺人们称为“下放”。本来这种精简人员的行为,无可厚非,是保证杂技团效益、防止“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引入竞争机制的需要,然而愈演愈烈的“左”的政治运动,使改革偏离了方向,杂技渐渐由社会主义文艺成为“社会主义毒草”,杂技艺人的正当权益遭到破坏,直至大多数杂技艺人被剥夺职业资格而“下放”。这一结果不仅导致一段时间杂技人才的缺乏、后继无人,更伤害了杂技艺人的感情,产生文化和精神层面的深刻影响。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将61个杂技、马戏团合并为12个共和马戏团时,就有部分艺人被下放了。不过这个时候下放人数和影响都还比较小。两次集中的下放是在反右倾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期间。
1.反右倾与大炼钢铁运动
1958年4月2日,文化部发布《关于今年在全国民间职业剧团开展整风运动的通知》,“十一年来在党和政府领导下,广大艺人在政治上、艺术上、文化上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在为工农兵演出上做成了很大成绩。但很多艺人尚未经过严格的思想改造,资产阶级思想和封建意识还相当严重,并且剧团中人员成分复杂,冗员很多,阻碍艺术的发展。因此,必须抓紧全民整风的有利时机,在当地党委统一领导下,于今年内在所有民间职业剧团中开展一次整风运动。”值得注意的是,整风运动还是肯定艺人向社会主义方向进行的改变,这和后面文化大革命期间对艺人的全盘否定形成对比。
从1958年开始,吴桥县委对10个共和马戏团分批次进行了整风,另外两个共和马戏团,7团和10团被输送给了沧县(沧州市下辖一个县)和青海省。整风期间,所有的演出都停止,因为是就地停止演出进行整风的,所以整风地点各不相同。
在整风运动中,动员艺人们提意见,反映问题,有的艺人因而被打成右派后下放。更多的下放艺人是因为杂技团缩编而被下放的。
1958~1959年,为了“赶英超美”,全国上下掀起了“大炼钢铁”运动,艺人们也盖起小高楼。非理性的运动导致的后果就是1960年大饥荒局面出现。在这样的背景下,杂技团面临的迫切问题不再是节目创造、艺术质量等问题,而是解决艺人们的温饱问题。他们尽量利用演出保证最低水平的生存需要。此时期杂技的困难局面,不仅仅是杂技团在全国性大饥荒中无从逃避的生活上的极度困苦。有害艺人健康、尊严的节目遭到取缔,是对艺人人权的维护,但由于新节目的开发速度和数量不足,使杂技节目受欢迎度下降,再加之特殊的政治影响,杂技团在选择演出节目时感到无形的压力,唯恐被看成“右倾”,上演节目贫乏的问题出现。1960年7月,中央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受这一大背景的影响,杂技界也放缓脚步,1962年4月30日中央发布《关于当前文学艺术工作若干问题的意见》,简称“文艺八条”,活跃文艺理论气氛,反思“大跃进”以来的问题。但是,在当时的大形势下,这些规定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实施,成为昙花一现。1963年8月文化部发出《关于对杂技戏曲团体的队伍整顿及加强社会主义教育的通知》,再一次整顿杂技队伍,并导致大中城市部分杂技演员下放。各地开始采取一系列紧缩措施。在被撤销的部分,少数人被调到其他杂技团,大多数演职员被遣散回乡务农了。
在困难的局面下,吴桥杂技团再次经历合并。1958年8月,沧州市并入天津市,新成立的天津杂技团人员缺乏,就从吴桥几个杂技团抽走了五十多位骨干演员,这么多主力的流失,直接促成吴桥杂技团又一次合并——由6个团合并为3个团。
在被下放的艺人中,大部分是老艺人。原来收入较高的艺人在改制过程中因分配制度被彻底改变,收入受到直接影响,老艺人、历史上的班主不再像在以前的杂技班里那样有地位,还被看做阻碍杂技艺术发展的负面因素。加上1957年以后,老艺人工资再次大幅度下降,反右派中又成为斗争的对象。许多人被下放。老艺人陈大娘,因一点小病被下放,对此有意见,“我工作了好几年了,为团体做了那么多贡献,老了、病了就被下放。下放的都是老的,认为我们老了没用了。我的师傅,因为说错了一句什么话,被抓了起来,挨批斗。批斗中,被小学员掐、打,一次我去看望他,见他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斗争完了还得劳动。
师傅有一个习惯,每天都要喝酒,在监狱里好长时间喝不到酒,一次师弟为了孝敬老师,给他带去一瓶酒,老师好久没喝了,看到酒高兴,一口气都喝光了,年纪大了、又被批评、劳动改造,他已经身心疲惫了,结果喝了酒没几天就死在监狱里。”老艺人们的讲述中强调了年轻演员对他们的不尊敬,老艺人当时的处境影响到中青年艺人对老艺人的态度,青年人总是掌握更多政治上的权力,使老艺人受到打击。有的老艺人明确表示这让他们失望,自己辛苦培养的弟子这样对待自己、恩将仇报,太寒心了,所以至今不愿意收徒。
2.文化大革命
虽然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文艺必须为政治服务的思想影响下,杂技节目被要求表现政治内容,但至少还允许正常的演出。可是到文化大革命时期,杂技演出遭到批判,几近停止。
1967年,毛泽东说,“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包括杂技)、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不能低估电影、新诗、民歌、美术、小说的成绩,但其中的问题也不少。至于戏剧等部门,问题就更大了。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改变了,为这个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部门,至今还是大问题。这需要从调查研究着手,认真抓起来。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
江青作为文革时期文学艺术领域的权威人物,把毛泽东这一批示“深入”为,“文艺界在建国以来……被一条与毛主席思想相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这条黑线就是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现代修正主义的文艺思想和所谓30年代文艺的结合。……在这股资产阶级、现代修正主义文艺思想逆流的影响或控制下,十几年来,真正歌颂工农的英雄人物,为工农兵服务的好的或者基本上好的作品也有,但是不多;不少是中间状态的作品;还有一批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我们一定要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坚决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彻底搞掉这条黑线。”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杂技被看做“社会主义的毒草”、“复辟资本主义”的工具、抹杀阶级内容的全民文艺、“有害无益”的黑标本、“杂技不是有益无害,而是有毒有害,为工农兵演出,但是没有为工农兵服务,反而对工农兵起了腐蚀作用”。柔术是“修正主义的标本”、顶碗是“才子佳人的典型”,驯兽节目和滑稽节目受到的损害比杂技节目更大,动物节目被认为不能反映现实生活,部分动物,如猴子,被送进动物园,牛被拉去耕地。前文提到1958年范洪训随齐齐哈尔杂技团到越南演出,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赠送的水牛在齐齐哈尔马戏团解散后,被送往动物园,死在动物园,动物节目在随后的十年没能再在舞台上演出。滑稽节目更被看做丑化劳动人民形象,遭到取缔。
1967年2月17日,中央文革发布《关于文艺团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规定》,所有艺术表演团体全部停止正常的演出活动,开展“斗、批、改”运动。各地杂技团的命运大致相同,许多杂技团被迫停演,团的建制被取消,业务活动停止,人员集中闹革命。张金发等人的铁金刚武术团在1949年加入解放军,成为十六兵团文工团的一个杂技队,后来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8年随志愿军撤离朝鲜回国,经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脱离兵团,划归沈阳军区,成立前进杂技团,在文革期间,演出受到批判,前进杂技团被解散,杂技演员参加了文艺宣传队,上街宣传毛泽东思想文艺演出。当时正在外地演出的吴桥马戏一、二、三团接到县里通知,马上停止演出回去参加文化大革命。很快各自成立了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停止了各种演出,全体参加运动,写大字报、开批斗会、搞串联、破“四旧”,一些骨干演员和老艺人遭到审查。
杂技团中大量演职员被集中或分散下放到工厂、农村参加体力活动。家庭出身不好、当过班主、有海外关系的,处境更艰难,遭批判是家常便饭。吴桥县36位杂技团骨干被下放,1969年,吴桥县革命委员会将3个马戏杂技团合并为1个,并命名“吴桥县卫东杂技团”(“卫东”意指保卫国家主席毛泽东)。卫东杂技团,大部分节目都被作为封、资、修加以禁止,少数被包装为宣传革命的节目,如“地道战”、“飞夺泸定桥”等可进行小范围的演出。
除了下放,部分杂技艺人遭到批判。杂技艺人夏菊花,被作为“走资派”在武汉三镇游行、批斗,被称为“三名三高修正主义苗子”,在游行、批斗中,腰椎曾被人用枪托打裂、头被打破,被关“牛棚”;魔术家莫非仙被逼自杀;在齐齐哈尔杂技团的吴桥籍杂技艺人赵凤歧,被批斗了几年,最后以退休逃离批判;“北平童子团”组建人戚福山,曾于1956年任云南省杂技团总教练,文化大革命爆发后,85岁的戚福山当做“反动权威”,被遣送回家乡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进行劳动改造。
需要说明的是,被下放的杂技艺人中一部分人私自外出演出。不懂得农业生产、不习惯农民式生活方式的被下放的杂技艺人总是想方设法钻漏洞,偷偷外出演出,这种行为被称为演“黑杂技”。虽然这是政策所不允许的,但生产队还是会采取一些变通的方法,给予这些演黑杂技的艺人一些优惠。陈大娘说,“原则上是下放到艺人的籍贯所在地,把我们一家人下放到老家沟店铺乡,可是从小外出演杂技,老家早就没了直系亲人,几乎谁都不认识。当时接到通知把我们下放农村,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也准备好了,谁知道车拉着我们连带所有家当就仍到村口就掉头走了。我们两口子从小练杂技,根本不会干农活,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真是分不清麦苗和韭菜,拔草把庄稼拔了是常有的事,更不会用锄头什么的。在农村是一天都不想待,后来有人找到我们,说是他有办法办公章,想组织我们一起偷偷出去演杂技,我们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后来跟大队干部说好,一个月给大队一块钱买工分,他帮我们隐瞒。就这样,我们开始重新演出,不过也没一直演,一年演上三俩月就够生活一年了。当时好多人这样,也有胆小不敢的。”
总之,杂技被看做“社会主义毒草”、遭否定,艺人被下放、被批判的经历,在艺人们心里打下了烙印,虽然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了,一位老艺人在访谈的时候,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文革期间表演“三仙归洞”的“卖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