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白崇文传话让白鹭儿自己吃就好,他有些事情,会晚一些,不必等了。
白鹭儿细细问过,知道是白家三叔来了,据说神色很是慌张。
暗自思忖,这三叔向来云淡风轻,这副模样来找爷爷,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兴许是京城党争又有了新的变故。
想通后就不再理会,毕竟党争离自己的生活圈子太远。只要不牵扯到爷爷,就算天大的事情,到了白鹭儿这里也都会变成无关紧要的小事。
用过饭,白鹭儿回到二层卧房,仰躺在床上,继续思考咸鸭蛋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临睡前脑海中一闪,貌似抓住了什么,只是太快,细想又不太确定了。
春俏等白鹭儿睡下了,又收拾了一遍屋子,拿着灯烛去了旁边的偏厅。原本她是睡在脚踏上的,白鹭儿知道后,觉得太凉了,便让她收拾出了旁边的偏厅,虽然窄了一些,至少东西齐备,住的更舒适。
主仆两个渐渐进入梦乡,整个楼层漆黑一片,楼下的树枝晃动了一下,一个身影迅速的攀上了二楼,静悄悄地推开窗户,轻盈地跳了进来。
来人刚刚站定,就听见睡在床上的白鹭儿喊了起来,“咸鸭蛋,卖咸鸭蛋。”声音含糊不清,依稀却是这个意思。
偏厅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并迅速亮起了灯。随着灯光移近,春俏走了过来,用灯照了照床上酣甜大睡的白鹭儿,笑着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又回去睡觉了。
******
西院一片漆黑宁谧,东院却是灯火通明。
“大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白子轩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萎靡,悲恸不已。
白崇文从书册中抬头看了看白子轩,看到他这副萎靡模样有些恼火,转念又想到这孩子好歹也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遂向下压了压火气,脸色却是不大好。
“早干什么去了?既要入世就要讲究入世的规矩,这般莽撞,这牢狱之灾不过是早晚的事,早些反而是好事,总好过位高权重时跌倒,连累了亲族。”
“大伯,青山他们不过是哀叹世人皆醉我独醒罢了,那万言书字字恳切,皇上怎就不明白?”
“糊涂!皇帝的想法也是你能妄议的?不食人间疾苦,却自诩看得分明,不过读书读痴了。”白崇文一番训斥,白子轩果真闭口不言,只是脸上还有许多不甘。
看得白崇文又是一番气怒,这孩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竟连这点子审时度势都没有,真不知是自己太过放任,还是他原本就天生鲁钝。
又担心他再私自去县城,白崇文终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起身坐到白子轩的旁边,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朝堂之事素来虚虚实实,虽说现在林氏暂时占了上风,他又占了什么便宜?不过是关押了几个写万言书的学子罢了。你可听到欧阳楚容有丝毫的动静?不曾。”
白崇文认真看着白子轩的眼睛,声音刻意压得低了一些,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慢。白子轩听后为之一振,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眼见白子轩听进去了,白崇文又开始细细的解释道:“看问题要直指本质。这番党争的因子是什么?是海寇问题。现在虽然吵得热闹,你可听说皇上做了决策?是打还是优抚,尚未定论,现在论胜负太早了。若我说,你这几个同窗并无大碍,相反以后的好处多了去了。”
白子轩沉思,眉头紧皱,思索良久,脸见喜色:“大伯父的意思是不是说,皇上其实是主战的,青山他们不过是做了皇上的棋子,在堵林氏的嘴。”
白崇文用茶盖轻轻拂了拂茶水,微微点了点头,“说下去。”
受到鼓励,白子轩越发兴奋,站起身踱了两步,继续道:“所以,现在皇上一定不会动青山他们,而且今后一旦皇上彻底压制住政党,掌了大权,定会补偿他们。”
“哼,越说越肤浅了,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么,这时候怎么又贪慕权势了?官场沉浮,一旦本心不立,定会举步维艰。”白子轩搔了搔头,又要辩驳,白崇文摆了摆手,“水至清则无鱼,党争又何尝不是一个试炼场,皇上从来都是大权独握的,看着这两方人马争来争去,说不准皇上倒觉得挺有乐子的。”
白子轩不由张大了嘴巴,惊诧于白崇文的话。
“你也回家去吧,再晚了你爹该惦记了。官场学问大着呢,好好摸索吧。”
白子轩讷讷点头退出,白崇文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老爷,用膳吧,这眼看就要人定了。”白权闪身进来,提醒道。
“好,西院歇下了?”白崇文点头,拔腿往外走,边走边问白权。
白权回话早就歇下了,老爷子点了点头。
在一楼饭厅坐定,看了看桌子一旁空荡荡的,心中有些别扭。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想问白权,却又忍住了。
多年跟在老爷身边,白权多少能看懂些老爷子的心思,知道这八成是想到少爷了,前两日南边确实传回了消息,却是令人失望了,那人只是相似,并非同一人。
这几天,白权一直在想着找个什么时候跟老爷子说这话,怕他太过失望,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口。
白崇文没有再问什么,静默的吃晚饭,又吩咐了一些生意上的琐事,便歇下了。
这边白权不由松了一口气。
********
次日,白鹭儿醒的比较早,是被咯醒的,睁开眼睛看到枕旁一个小瓷瓶。
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翠绿的瓶身晶莹剔透,上面隐约看到三个字“凝脂膏”,打开闻了闻,味道清甜,沁人心脾。
白鹭儿刚要喊春俏,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不经意间看到,瓶子底下还印着一个篆字,还有红色的钢印,看着猜了半天,非常像一个“苏”字。
苏,认识的人中就只有一个苏沐阳。白鹭儿又凝神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一定不是春俏放在这里的,她没有那个胆子。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苏沐阳,混蛋!
白鹭儿咬牙切齿,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穿着,好在身体还没有发育,身上的裘衣领口是对襟盘扣,没什么能露出来的。
“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春俏走了出来,看白鹭儿已经坐了起来,一惊,又看到了她手中的瓷瓶,“呀,小姐,好漂亮,这是什么呀!”
白鹭儿的脸毫无预兆的红了,赶紧把瓷瓶藏在了身后,“没什么,我要起身了。”
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傻气,春俏是不识字的。想及此又长舒了口气,任由她给自己穿衣梳洗。
梳洗必,白鹭儿看了看手中的瓷瓶,放进了妆奁里。
白家的早饭照例摆了好多,白崇文已经坐定,看白鹭儿进来,眉眼闪亮,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心中觉得欢喜,自家的孙女就是聪明,才几天时间就有了大家的风范。
坐在白崇文的下首,白鹭儿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叹了口气,问道:“爷爷,咱们家很有钱吗?”
白崇文一惊,不知道孙女怎么问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是有一些的,除了这栋宅子,还有几处铺子,几处其他的宅子。”
白鹭儿咬唇,继续道:“就算有钱也不能浪费的。每次吃饭就咱们两个,却吃这么一大桌子,太奢侈了。”
“奥?”白崇文目光闪烁,思索片刻道,“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寒门有寒门的做法,我并不觉得咱们吃这么多不妥呀,毕竟花的也是咱们自己的钱。”
“可是,可是,”白鹭儿有些词穷,皱眉想了半晌,眼前突然一亮,答道,“但是先帝吃饭的时候还吃咸菜大饼呢,他是皇帝,难道还比不得世家?爷爷,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不许耍赖。”
白崇文哈哈大笑,摸了摸白鹭儿的头,问道:“鹭儿今了气有点不顺呢,跟爷爷说说看,这是怎么啦?”
白鹭儿抬头看向爷爷,又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爷爷,百灵家的咸鸭蛋生意遇到瓶颈了,我想不出法子,心里着急。他们一家四口起早贪黑,吃的不过是窝头咸菜,我一天什么都不做,却是锦衣玉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是着急,还心疼百灵,觉得自己好没用……”
白崇文扫了一眼白鹭儿,脸色沉了下来,道了一声吃饭,便率先吃了起来。
白鹭儿心中有些忐忑,开始漫不经心的吃饭,眼睛不时瞄向白崇文,再不敢多说什么。
饭毕,白崇文放下筷子,净手,转身向楼上走去,走到楼梯口,回头看了一下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的白鹭儿,唤了声:“鹭儿,跟我去书房。”
白鹭儿心一颤,筷子差点就扔到了桌子上,手忙脚乱摆放好,在春俏的服侍下,爬了下来,心神不安的向三楼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