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鹰忽见郑长空目露异光,双环一举,如巨斧开山,直上直下猛击,幻起层层光幕,流光溢彩,将自己罩在双环之中,隐有雷电交击之势,一股无形的潜力从四周涌至,势如暗流汹涌。
他心念一闪,心知对方必然以绝招攻击,出手便是石破天惊之势,当下深吸一口气,气纳丹田,蓦地一声清啸,穿云裂石,响遏行云。长剑扬空一闪,以十二成功力疾劈而下。
郑长空双环递出,便见眼前白光一闪,便似有一道长长的电光击下,随即一般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两股巨力瞬间相撞,强弱立现。
郑长空一声虎吼,身形踉跄地退出三五步,“雷电双环”也被剑光绞得粉碎。他脸色铁青,本来锐利的双眼也变得黯然无光,胸口赫然有一处尺许长的剑伤,皮肉翻卷,血迹淋漓,形状惨不忍睹。
尉迟鹰虽接下了这一击,但却也极不好受。脸色苍白,额上汗如雨下,只是目光仍显锋锐坚定。好一会,他才调匀气息,低沉道:“郑长空,你输了。”
郑长空牙关咬的格格轻响,双目外凸,但却一个字也没说,失败的耻辱,使他心中的斗志和信念瞬间崩坍,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他长长吐了口气,仰面倒下,人虽已气绝,但双目但仍怒睁凸起,显然,他是死不暝目。
尉迟鹰俯下身,轻轻用掌替他阖上双目,叹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话音未落,一声尖厉的长笑忽划过天际,就在这长笑声中,一个身影如流星曳地,从空中一掠而过。
长笑之声骤起,尉迟鹰甫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形急掠而过,一只枯瘦的手掌直向他胸膛上“印”了过来。掌未至,一股腥风已倏然而至。
“毒掌?”心念一闪之间,尉迟鹰那本已真力耗损过巨的身躯宛如重新注入了无限活力一般,对这闪电般的一击,他也闪电般地劈出一剑。看那架势,便似要与来人同归于尽!
那偷袭之人心性阴毒,他算准尉迟鹰与郑长空这一仗,必然是两败俱伤,自己此时出击,稳操胜券。但他作梦也没想到,尉迟鹰却仍能劈出这么一剑,自己即使能以“千蛛毒掌”伤了他,但自己却也被斩成两段!
这人大吃一惊,他当然不想与尉迟鹰同归于尽。百忙中掌力下沉,借力横掠,只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尉迟鹰长剑已至。那偷袭之人躲得也不算慢,但终还是慢了半拍,身子是躲过去了,一只左臂却没躲过,“嚓”的一声,血雨飞洒,左臂齐肩而断!
那人痛吼一声,却也知此时绝不能有丝毫停留,足尖一点,“一鹤冲天”飞身纵起,同时右手一甩,十余枚晶亮的寒星飞洒而出,分打尉迟鹰周身诸大穴。
尉迟鹰处乱不惊,低叱一声:“鼠辈何人?”青狮剑在瞬间舞成一道淡淡的青光,护在身前,只听“叮叮”之声乱响, 十余点寒星被砸得四处乱飞,火花四溅。
但他剧斗之下,真力难免受损,适才那一剑又耗费了许多真力。那偷袭之人心机深沉,武功也极高,暗器手法更是十分巧妙。尉迟鹰真力不继,剑光微显散乱,立觉肩头一麻。
一旁的南翼、耿烟飞等人见状大惊。耿烟飞眼尖,一眼瞥见那偷袭之人,叫道:“是司空忌!”身形一纵,便欲追去。
南翼却伸手拉住他,道:“统领中了暗器,先救统领。我去追他……”话音未落,身形已经飞起。
耿烟飞一听也是,司空忌武功极高,自己未必是他对手,南翼也许还可以应付。只是轻功并非南翼所长,司空忌号称“闪电追星”,天下能追上他的也没几个,南翼未必追得上,还是先救统领为重。
尉迟鹰中了暗器,初觉肩头麻木,很快左臂似乎也跟着麻木,心知必是中了一枚剧毒暗器。耿烟飞看了一眼,顿时脸上变色。
原来在这片刻之间,从尉迟鹰肩头伤口流出的鲜血,竟已变得浓黑如墨,还散发出一股死鱼般的腥臭味。耿烟飞不觉失声道:“统领,你中了司空忌的独门暗器‘飞流星’。”
尉迟鹰伸手点了肩头、手臂的几处穴道,阻止毒性蔓延,皱眉道:“可有法解毒?”耿烟飞踌躇道:“寻解药已不可能。那只能属下放出毒血后,统领再运功,逼出体内毒素。”
尉迟鹰默运玄功,抑制毒性上升,声音仍不失平静,道:“好,那你就试试吧!”说完,盘膝坐在地上,将青狮剑插在身前。耿烟飞咬一咬牙,放下手中兵刃,撕开他肩上锦袍,从怀中掏出一柄银色小刀,便准备施术解毒。
此时,“雷电帮”虽已军心大乱,节节败退,但仍拥有不少好手,负隅顽抗。刀剑撞击,厮杀呐喊之声,依然惊天动地。郑长空的许多弟子、亲信,更想趁此良机,格杀尉迟鹰,为老帮主报仇,不顾一切地向尉迟鹰冲杀过来。
上官烈率数十名好手,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在尉迟鹰身侧,如临大敌,拼命拦阻。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尉迟鹰身中剧毒,行动不便。耿烟飞则需全心贯注为他取出暗器,治伤疗毒,只要稍有疏忽,两人都有性命之忧。
“雷电帮”的香主中,有一人艺出“地镗门”,是使“地镗刀”的好手。他瞅准一个空隙,贴地滚进,双刀一挥,将一名上前拦阻的禁卫军双腿斩断,趁他人不及上前的这个空挡,迅疾滚向盘膝而坐的尉迟鹰。一招“卷地乌龙”,两柄钢刀化作一团白光,便向尉迟鹰剁去。
尉迟鹰正在治伤,左臂痛得不可开交,强自抑住,额头上满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但他灵台清明,神智并未丧失。蓦地见一人贴地滚来,刀光如雪,尉迟鹰明眼手快,本能地右手一伸,拔出面前所插青狮剑,反手一剑,就插入那如雪的刀光中。
“叮当”二声轻响,那人手中两柄钢刀登时断成四裁,颈部鲜血狂涌。却是尉迟鹰这一剑正插在他脖颈中,竟将这卷地滚进的“地镗刀”好手活生生钉在地上。
这里,尉迟鹰和耿烟飞有惊无险,那边的上官烈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察觉有人攻了进来,有心上前援助,怎奈被几个好手缠得极紧,分身不得。待见尉迟鹰刺杀那人后,上官烈这才松了口气,厉声叱道:“杀,把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杀光,杀。”
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哗啦啦”从前院又涌进一批人。为首者除了南翼之外,另一人面色腊黄,双目如刀,手中提前一杆奇门兵刃韦驮杵,却是“病韦驮”袁伤。
这么一来,形势立变。“雷电帮”人众虽勇,但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主帅一死,军心已沮,待见禁卫军又有援兵赶来,更加惊惶,加之帮中好手死伤殆尽,更是士无斗志,纷纷弃械投降。
耿烟飞全神贯注替尉迟鹰疗毒治伤。医治毒伤,愈早愈好,否则毒性蔓延,轻者半残,重者丧命,耿烟飞也是玩毒的行家,深明其理,故而冒险在战场上就为尉迟鹰治伤。他先将尉迟鹰肩头的“飞流星”起出,又将那周围泛黑的腐肉用小刀削去,放出毒血,又敷上自家炼制的“镇毒丹”,以暂时阻碍毒性上升。
尉迟鹰早已痛得大汗淋漓,牙关紧咬,脸色惨白如纸。下唇已咬出了一排齿痕,微有血珠渗出,好容易捱到包扎伤口,尉迟鹰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甩甩额头上的汗珠,勉强一笑。
这时,雷府中战事已渐告平息,府中各处,尸山血海,一片狼籍,残肢断足,随处可见。浓稠的血浆,血肉模糊的尸体,构成了一幅惨烈无比的人间地狱景象。
众人七手八脚将尉迟鹰扶到一间还算干净的屋中坐下。尉迟鹰摇摇头,道:“我没事了,大家不必担心。南翼,外面情况如何?”
南翼迟疑了一下,道:“禀统领,据弟兄们初步查点,‘雷电帮’帮主郑长空已死,副帮主"一鸣惊人"司徒獬也在前院被杀,帮中好手十死八九。二百名‘虎骑卫’杀手也死伤殆尽,只是……只是跑了司空忌和阴松这二人……”
尉迟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次是我低估了他,才会中了这奸贼暗算,让他们逃脱,此我之过也。”
耿烟飞道:“统领,雷电帮已然瓦解,虎骑卫杀手也全数覆灭。司空忌也被统领斩去一只胳膊,凭他和阴松二人,绝不敢再入长安轻捋虎须,统领也不必过于自责。倒是统领身中‘飞流星’之毒,十分麻烦。我虽用了自制的‘镇毒丹’,但毒性毕竟不能完全化解,还是赶快回京调治吧!”
众人一听,纷纷赞同,尉迟鹰轻声道:“也罢,此间之事,便交由南翼全权处理。”南翼答应一声,立即出外传令。由临潼知府负责善后,自己率大队禁卫军护送尉迟鹰回京,同时遣使飞报武帝。
为防司空忌乘隙行刺,京中六煞分成三组,每组二人,随时守候在尉迟鹰车旁,又调二十名好手,由卫队长况钟指挥,充任警卫,加强保护。
直到长安,进了统领府,南翼等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武帝闻报后,立即传下圣旨,由太医院院史杜惟正前去医治。命尉迟鹰安心在府中静养,不必操心国事,同时御赐疗毒珍品千年首乌,用作治伤滋补之用。
尉迟鹰命闻人宏代已上书,叩谢圣恩。自此便在府中安心养伤,他已察觉“飞流星”毒性虽烈,但自己幼时曾在“血龙池”中浸泡,对毒性有种天然抗力,再运使“化血神功”,完全可以将体内残余毒素逼出。当下婉辞杜惟正,自己择一静室,运功逼毒,每日只由卫队长“独角虎”况钟送些老参、首乌之类充饥。
七七四十九日运功已毕,尉迟鹰果然便觉全身毒伤尽愈。内息汹涌澎湃,不可遏止,一声长啸,破关而出。
秘室外闻人宏和况钟二人满面笑容,迎了上来,齐声道:“统领万安。”闻人宏又道:“统领,身上毒伤可痊愈了么?”
尉迟鹰含笑点头,道:“区区毒伤,算得什么?我尉迟鹰若是死于这小小暗器之手,却要令天下人笑掉大牙了。”闻人宏也不禁笑了,道:“是,统领。”
尉迟鹰深吸几口气,运展一下双臂,已是活动自如。而体内真气充盈,周转不息,功力似乎更胜从前。微一转念,已然想到,自己此番虽说中了司空忌的“飞流星”,但四十九日运功自疗,每日服食老参和千年首乌等大补之物,反而内力大增。这些东西都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强身健体外,又能增强功力,自己真可说是因祸得福。
想到此处,尉迟鹰心中愈加感激武帝,若不是他慨然以御用之物千年首乌相赐,自己断不能好的如此迅速。当下问道:“人宏,现在是什么时候?”闻人宏道:“现下已是戊时。”
尉迟鹰略一思索,道:“那陛下应该散朝回宫了。我这就去宫中叩谢圣恩。”刚想举步,闻人宏伸手拦住,道:“统领且慢。”
尉迟鹰道:“闻参军还有何事?”闻人宏道:“并非属下有事,而是皇上此刻并不在宫中。”尉迟鹰一怔,道:“难道陛下今日出城围猎去了?”闻人宏摇摇头,道:“统领有所不知,陛下已亲率大军,御驾出征了。”尉迟鹰吃了一惊,道:“什么?陛下出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人宏也不隐瞒,便将事情详述了一遍。原来,在这四十九日之中,已发生了许多大事。武帝大婚后七日,便力排众议,决定伐齐。征调各州雄兵,共计三十余万。由齐王宇文宪坐镇长安,自己御驾亲征,于六月末大举东征,现已攻陷晋州、平阳等十余处州县,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尉迟鹰闻言大喜,心中又不免愀愀不乐,这样一场大战,自己竟没赶上。但转念一想,自己此时前往,还不算太迟。他将这想法一说,闻人宏倒也并无异议,只是略有些为难,道:“陛下临行前,吩咐过要统领安心养伤……”
尉迟鹰笑道:“现下我早已痊愈,自然不必再留在府中养伤,若见到陛下时,我自向他解释便是。”闻人宏微微一笑,道:“统领要去,自然使得,只不过一万二千禁卫军已尽被陛下带去……”
尉迟鹰想了想,道:“这也无妨,明日我便去向齐王辞行。若无兵时,便一个人去。”他说干便干,当晚略加收拾。次日一早,去见留守长安的齐王宇文宪,详述自己欲往前敌,齐王自然也无异议。
正巧此时又有一批军械粮草要运往军前,一时还找不到合适之人。尉迟鹰自然义不容辞,带着齐王拨给的三千精兵,押运着五百车军械粮草,浩浩荡荡,开往前线。
一路之上,尉迟鹰心急如火,只想早日赶往前线。但这粮草辎重车辆却快不起来,每日里最多不过行百余里,尉迟鹰催攒急行,紧赶慢赶,这一日终于来到平阳。
平阳守将乃虎贲中郎将宇文及,他与尉迟鹰在长安曾有过数面之缘,对尉迟鹰颇为敬服。闻听尉迟鹰押运粮草到了,急忙迎出帅府,将尉迟鹰接入府衙,同时命部下治酒款待。
酒过三巡,尉迟鹰问及目前军政之事。宇文及侃侃而谈,自武帝率军东征以来,将士用命,方略得宜,连战皆胜。目前已克四州九县,正与北齐任城王高潜、渤海王高见所率二十万齐军相持于邺城。
而殿前太尉宫牧野,御前大将军宇文神举则分率左右二军,收复邻近州县,颇有斩获,形势与我方相利。
尉迟鹰点点头,道:“那么北齐后主高纬呢?是否也已到邺城督战?”宇文及一笑,道:“据探事细作来报,此公目下正拥着他那位爱妃冯淑妃在天池围猎,哪有功夫来邺城。”
尉迟鹰大为惊愕,道:“大兵压境,他竟还有如此闲情?”言下似乎不信。宇文及笑道:“此事一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才听说,晋州、平阳三次告急奏折,均被丞相高阿那肱扣下,高纬既未得此讯息,自然仍作他的太平天子。”
尉迟鹰大笑道:“北齐有如此佞臣,安能不败!真是天助我大周。”宇文及点头道:“此乃上天赐我朝千载良机,记得当日陛下伐齐之前,曾在朝堂广聚百官商议,朝中诸将多不愿行,若不是陛下以军法镇之,此刻大军多半还未出长安。如此想来,真是令人惭愧之余,又深深敬佩陛下高瞻远瞩,雄材大略。”
尉迟鹰微微一笑,心道:“武帝若非此等雄材大略、英武果决之人,我又何必费尽心机辅佐他完成一统大业。”
酒宴既罢,尉迟鹰便欲向宇文及及辞行。宇文及再三挽留,说道:“此刻天色已晚,往军前之路又崎岖难行,夜晚行军十分不便。且不时有敌军出没,贤弟押运军资,不宜急行。还是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如何?”
尉迟鹰一想,宇文及说的不无道理,再者连日催攒赶路,士卒、骡马都十分困乏,在此歇一晚,养足精神,也不无好处。当下颌首答应,命况钟将车马人众交于宇文及派来的官员安顿,自己则在府衙中一间厢房,住下休息,若有事时,及时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