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捕风俟尉迟鹰一走,便带着十余名亲信在宰相府四处逡巡了一遍。
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流光溢彩,珠光宝气。金玉珍玩,古迹卷轴,更是不计其数。把个见惯大场面的英捕风也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贪念大炽,心痒难搔。但在此时此刻,他却也不敢妄动,惟有干咽馋唾,等待机会。
转了一阵,英捕风也有些乏了。回到大厅坐下休息。目光几转,英捕风便又发现宇文护府中这些姬妾侍女,虽一个个吓得体似筛糠,脸色发白,但却掩不住那天生丽质。一个个生得如花似玉,娇媚艳丽。
英捕风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心道:“宇文护号称‘财色宰相’。这财之一字不必说了,这色之一字更是当之无愧。南国佳丽,北国姻脂,家中竟搜集了这许多美女,莺莺燕燕,总有数百之多。老贼艳福不浅,今日我英捕风有此福缘,置身众香国中,何不找几个美貌佳人乐上一乐,也算是报了当年一箭之仇。”
原来,英捕风与宇文护的次子宇文深曾有过一段梁子。
那一年,英捕风在长安城四大名院之一的“怡情馆”,看中了馆中的一位名叫香云的名妓,颇有意要带回家中作小。谁曾想宇文深也看中了此女,花了一千两银子包占香云。
英捕风得知后,气得几天没睡好觉,但他也知自己惹不起这位荷花少爷,只得忍恨不言。这口气一忍就是几年,如今该扬眉吐气了。
想到这里,英捕风命众军严守各处,无令不得擅动,又命人去厨房准备酒菜,自己则随意挑了两名美女。这两名美女一穿红衣,一着绿衣,均是貌美如花,又值青春妙龄,曲线玲珑,丰满的玉体格外引人注目。英捕风十分得意,拥着二女进了一间偏房。
在罗帐低垂的床上坐下,英捕风眯着一双色眼,先将两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淫邪的目光,只在两女美如春花的俏脸,丰满高耸的胸脯上打转。
这两名美女也是见多不怪了。她们本是宇文护的侍妾,性子也极放荡,日常背着宇文护也作过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此刻既知旧主已死,倒也并不十分惊慌,乐得仰承新主,以作靠山。当下假作羞涩,低头不语,却偷偷抛了个媚眼。
英捕风哈哈大笑,全身如沐春风。少时亲兵摆上酒菜,英捕风命二女左右相陪。三人觥筹交错,戏谑笑浪,宛如相识已久。两女似乎有意展示她们天赋的本钱,笑厣如花,玉指轻比,吐气如兰,樱口传香。更不时扭动水蛇似的腰肢,挺高雪峰似胸脯,摆动丰满的臀部,把个见惯风月的英捕风挑逗得欲火升腾,色授魂与……
饮了几杯,英捕风便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卸了衣甲,将佩剑随手放在床头,拥了两女入帐,肆意寻欢。
胡天胡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外面靴声囊囊,一群人涌了过来。随即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英总管到底在哪里?”听声音,正是尉迟鹰。
英捕风一惊,顿时从绮梦中醒来,急忙推开怀中美女,忙不迭便去抓床头的衣衫。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当”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尉迟鹰和几名军官倚门而立,手按佩剑,冷冷道:“英总管,你在干什么?”
尉迟鹰带五百人马,前去追捕宇文涉等人。一出长安城,尉迟鹰问明这一伙人逃蹿的方向,将五百人马分成左、中、右三队,散开了包抄过去。宇文涉等人慌乱出逃,本已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待见到后面旌旗招展,蹄声雷动,心知必是追兵,更觉心慌。不顾一切地狂抽座马,拼命逃蹿。
追了一个多时辰,宇文涉等人已跑出数十里,座马早已是精疲力竭,越跑越慢。而官道之上,一时也买不到骡马,无奈只得弃马入山。但他们临走之时,都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准备用作日后安身立命之资,谁都不愿丢弃,此刻反倒成了极重的负担。
尉迟鹰率队急追,看见路上接二连三倒毙的死马,不由大笑,挥手命众军搜山。五百名精兵分散开呈一张大网状搜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将一干人犯拿获。虽然也有几人乘隙逃脱,但宇文护的四个儿子却无一漏网。大鱼既已拿住,几只小虾米尉迟鹰也就不再理会。
回到长安,尉迟鹰便想先去找英捕风问问府中情况,然后再去回禀武帝。谁知一连问了几个军校,众人支支吾吾,谁也不肯明言英捕风在何处。
尉迟鹰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几分,心中火起,大步便闯进内厅。各处守卫军将虽得了英捕风吩咐,但见尉迟鹰满面怒容,身后紧跟着俞铿和数十名亲兵,杀气腾腾,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尉迟鹰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至英捕风寻欢之处,踹门一看,英捕风狼狈万状,正自手忙脚乱地穿衣戴帽。床上两名美女见他来势汹汹,更是吓得缩在床角,不住发抖,一床棉被虽能勉强遮住玉体,但却露出两双雪白修长的玉腿,显然两女身上均是一丝不挂。
鹰迟鹰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这种事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果是平时大家寻欢作乐,追欢买笑倒也罢了。但此刻却是除奸平叛的紧要关头,稍有疏忽都会祸起萧墙。英捕风身为一军主将,竟在此时与罪犯的女人鬼混,委实令人齿冷。想到这,尉迟鹰的手,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旁边的俞铿早已看清了房中一切,也一直在留意尉迟鹰的反应,见状急忙压住了尉迟鹰握剑的右手。他太了解尉迟鹰了,也知道尉迟鹰想干什么。
在大漠作战期间,尉迟鹰就曾将“飞鹰团”一个颇有战功,但却因女人懈怠军务的军官枭首示众,令全军震骇无比。那时强调军纪如铁可以这么干,但现下身在京师却不能这么干了。
俞铿轻声道:“大人,他是朝廷命官。”
尉迟鹰愤愤吐出了口气,松开了握剑的右手。的确,英捕风是武帝钦点查抄宰相府的护军副总管,官阶远在自己之上。若因此等小事,用剑对付他,似乎也太过份了点,想到这里,他冷冷看了一眼神情尴尬、呐呐无言的英捕风,扭头走了。
尉迟鹰回到宫中,武帝正在御书房召集朝中各部大臣商议,因目下乱事初定,待办之事千头万绪,纷繁复杂。当然最首要之急还是如何缉拿宇文护之余党,内侍传报尉迟鹰捉获宇文涉等人,武帝龙颜大悦,传旨召见。
尉迟鹰入内磕头,禀明经过,但却略去了护军总管英捕风奸淫宇文护侍妾一事。一来尉迟鹰并非那种背后说人长短的奸险小人。二来尉迟鹰也觉得这种事无须上达天听,反正戴绿帽的又不是他。
一想到绿帽,尉迟鹰忽地想起皇后与宇文深的奸情,心中颇为踌躇,不知该不该言明。想了想,终于决定: 算了,这种事让武帝知道了,徒增烦恼。反正现下宇文深已被擒,皇后乃宇文护的侄女,必然失宠,寻个时机将知情人都杀了灭口就是。
武帝自然不知尉迟鹰此刻心中所想,是怎样为自己掩盖那一桩足以令天下人耻笑的丑闻,兀自笑道:“嗯,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目光一扫,便见尉迟鹰仍是身着一身侍卫的服饰,且泥尘满面,衣襟上血迹斑斑。想起适才尉迟鹰奋不顾身为自己挡了一剑,若不是他拚死力战,自己只怕已被陈江波所杀。宇文护更会进一步清除异已,他手握军权,便是自立为帝,也无人敢多言半句。
想到这里,武帝不由轻轻打了个寒噤。更觉尉迟鹰才具非凡,忠勇难得,委实应该大加封赏。
略一沉吟,武帝道:“尉迟鹰,你今日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封赏你。”尉迟鹰连忙跪倒,口称“不敢”。
武帝缓缓道:“尉迟鹰护驾有功,铲除权奸,又擒获奸党首恶,立下三大功劳。朕现在升你为禁卫军统领。”忽又想起大内侍卫的没用,又道:“兼御前侍卫副总管。另赏黄金千两,彩缎百匹,明珠十斛。”
尉迟鹰跪倒谢恩,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宫牧野捋须微笑,心中不自禁为尉迟鹰高兴。一旁的文武大臣如齐王宇文宪等人,无不惊诧。
尉迟鹰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小小侍卫,突然间升至大内副总管,来了个鲤鱼跃龙门式的提升,也就罢了。但禁卫军统领一职,却怎能交给一个如此年轻,资历全无的小小侍卫?
禁卫军乃是当年北周开国之主──孝闵帝宇文觉立国之初所建。他从京师十数万驻军鳞选健锐勇士,人数约为九千,定为拱卫天子的亲军,比守御皇城的御林军还要精锐许多。不仅如此,还赋予禁卫军直接听命于天子,却不必听从兵部调遣的特权。在北周的上百万军队中,享有此特权的只此一家而已。
由于禁卫军地位特殊,所以统领一职,更是凸现尊贵。历代统领,不是皇室亲贵,就是功臣宿将。
宇文护执掌大权时,便自封其子宇文涉为统领,称此军非他手谕,任何人无从调动。只此一项,已经令武帝心中恶极。所以武帝先前谋划时,也曾着实为此而忧。现下权奸既除,这禁卫军的离心向背便至关重要,务须派一亲信统辖。
武帝思索再三,终于决定还是由尉迟鹰接任统领一职。
武帝这番心意,众臣自然难以知晓,均觉武帝此举过于草率。但武帝新掌大权,铲除权奸,众臣心中均生惧意,谁也不敢多言半句。这其中,只有宫牧野暗暗钦服武帝知人善任。
尉迟鹰谢恩起身。此时一班文武大臣见乱事初定,纷纷告退。尉迟鹰本也想退下,武帝瞥了他一眼,忽道:“尉迟鹰,你且留下。”尉迟鹰答应一声,躬身听令。
武帝待众大臣一一退下,又示意内侍将殿门掩上。尉迟鹰抬头看了武帝一眼,只见他双眉紧皱,神色十分沉重,似乎正为某一件事而难以决断,心内不由颇感惊诧。
如今奴奸已除,主要党羽也已擒下,武帝已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大权在握,为何还是这般愁眉不展?但武帝既然不说,尉迟鹰也就不敢多问。
大殿中静寂如死,许久许久,武帝双眉一扬,沉声道:“尉迟鹰……”尉迟鹰立即上前一步,低声道:“臣在。”
武帝紧紧盯着他,缓缓道:“朕要你去做一件事。此事必须做得十分机密。如果有半点泄漏,那你也就不必再来见朕了。”说到最后一句,武帝已是声色俱厉。
尉迟鹰心中一凛,立即道:“臣不敢,请皇上吩咐!”武帝神色稍缓,轻轻吐出了口气,道:“皇后乃老贼嫡亲,现下朕已命人将她幽禁在翔云宫中。当年老贼立她为后,用意便是牵制于朕。哼,现下老贼已除,朕身边也不能再留下这个心腹之患。”
尉迟鹰何等聪明,闻言立明其意,轻声道:“皇后身为罪臣亲属,又是宇文护的侄女,这么多年沐浴皇恩,自然感受皇上恩德,虽说皇上宽仁不究其罪,但皇后自己愧恨内疚,若做什么傻事,也未可知。”
武帝淡淡一笑,似乎在赞赏尉迟鹰识得体察龙心,忽道:“至于翔云宫中的太监、宫女,他们侍侯皇后那么久,总会有些感念其恩。唉,也难得他们一片忠心。”
尉迟鹰心中打了一个突,心忖:听皇上的口气,那是要将翔云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杀死灭口。如此说来,皇后与宇文涉有奸情之事,早已为武帝察觉了。
想到这里,尉迟鹰也不禁有些佩服。武帝身为一国之君,坦然戴了这许久的绿帽子,隐忍至今,方才动手,可见武帝心性之坚忍。
武帝见尉迟鹰面现迟疑,问道:“怎么?尉迟鹰,有什么问题么?”
尉迟鹰心中暗叹,但脸上却毫无惊讶之色,只摇了摇头。置身皇宫这许久,他也多少明白在宫中什么事可以问,什么事不可以问。否则,一个举措失当,便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武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了,你去吧!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朕也确实也该好好休息一晚了。”尉迟鹰恭恭敬敬道:“是,请皇上安歇吧!臣告退。”武帝点了点头。
尉迟鹰立即打开殿门,大声道:“皇上启驾回宫。”殿外候着的侍卫、太监、宫女立即各依其责,井然有序地簇拥着缓步而出的武帝回寝宫休息。
送走了武帝,尉迟鹰立即去找颜同。
原来的大内总管符元浩已被秘密处死,现下便由颜同升任总管。两人见面,少不得互相恭祝一番。尉迟鹰心中有事,寒喧几句立即道:“颜大哥,皇后现下怎样了?”
颜同道:“皇上只说将皇后软禁起来。所以我只派了几个侍卫将皇后幽禁在翔云宫。至于那些宫娥太监,也都拘禁在宫中,严禁出入。”
尉迟鹰想了想,道:“好,那就请颜大哥下令,撤掉翔云宫的守卫。不过,另外调给小弟八个胆大心细,不会多嘴多舌的侍卫给我。”
颜同看了尉迟鹰一眼,沉吟道:“兄弟,调人不成问题,只不过宫里若有什么事,那大哥可是责无旁贷,谁要颜某新戴了这顶帽子呢?”
尉迟鹰听出颜同话中之意,是害怕担干系,当下微微一笑,道:“颜大哥放心,小弟做事自有分寸,绝不会令颜大哥为难。”
颜同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说。他也是个聪明人,虽不知尉迟鹰要干什么,但他既不说,自己也就不用多问,乐得装装糊涂,反正若有事便推在尉迟鹰头上便是。
次日一早,颜同刚刚起身,便有侍卫来报皇后已在翔云宫悬梁自缢。宫中的八十七名太监、宫女也都或服毒、或悬梁,死了个干干净净。
颜同初时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却又镇定下来,匆匆穿上衣衫,前往翔云宫。在翔云宫四处转了转,颜同便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立即前去禀报武帝。
武帝此时已经起身,正在庭院中舞剑。尉迟鹰和几个贴身太监站在一边侍候。颜同不敢上前打搅,垂手等了一会,乘武帝收剑之际方上前将翔云宫之事说了一遍。
武帝默默无语,神情并无多少惊异,只叹道:“唉,她这又何必,朕并无怪罪她之意。”顿了顿,又道:“皇后既然已经自尽,那么许多她生前之事也就不必再追究了。颜同,你去传朕旨意,命内务府好生筹划一下,仍以皇后之礼厚葬于东陵。至于那些忠心殉主的下人,也好生葬了罢。对他们的家属须好生抚恤。”
颜同垂手道:“是,臣这就去办。”转身又匆匆离去。但在临走时,颜同却又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尉迟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尉迟鹰也展颜一笑。秘密的存在,有时也要因人而异。颜同也不是傻子,反正这种宫庭隐事,你知我知,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