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废然长叹,数年来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苦心谋划,却仍功败垂成。心中之抱憾,实无法用言语表述。惟有苦笑自嘲:“此非朕之过,实天要亡我矣!”双目一闭,暝目受死。
陈江波长剑直刺,去势如电,武帝负手而立,坦然受死。便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已疾如电闪般从殿外飞掠而来,扑在武帝面前。陈江波吃了一惊,但变招却已不及。
“嗤”的一声轻响,正刺中来人左臂,深约数寸,顿时血流如注。陈江波说什么也想不到半路上竟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竟以身试剑,微微一怔之际,来人已反手一剑。
“叮”的一声轻响,陈江波手中的刺虎青锋剑顿时断成两截。他大惊之下,急忙双足力蹬,呼地退出一丈多远。此时武帝也已察觉有异,睁目一看,不禁大喜,道:“尉迟鹰,是你。”
尉迟鹰也不回头,只说了句“皇上受惊了。”
话音未落,陈江波已用脚挑起一柄钢刀,又怪啸着扑来。
尉迟鹰低哼一声,忍住左臂的剧痛,长剑一抖,一招“南斗七星”闪电般抖起七朵剑花,罩向陈江波胸前七处大穴。陈江波也不禁心中一惊,心道:“好快的剑。”钢刀挥舞,“八方风雨”,护住全身,又急速闪身避开。
尉迟鹰一剑逼退“鬼影绝剑”陈江波,便想乘隙包扎一下伤口,否则失血过多,轻则晕厥,重则丧命。但陈江波又怎会给敌手以喘息之机,口中低声怪啸,又重新扑上,以刀作剑,前后左右,各刺六剑。每一剑都是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剑光错落,犹如天上繁星,遍洒星光。
武帝看到这等剑法,也不禁脸上变色,呼道:“小心。”尉迟鹰足跟一旋,顺着剑光团团旋转,同时长剑暴弹,一道青光如长空急电,一闪而没。随即便见千星万点,蓬散飞卷,往四面八方纵横流曳。
一阵清越脆亮之声交错而起,两条人影倏的分开。陈江波蜡黄的面容更加难看,手中的钢刀已出现了十余只小缺口,身上也是衣衫破碎,几处划伤沁出了鲜血,好在伤势都并不重。尉迟鹰虽持剑而立,但脸色惨白,左臂伤口血流更急。
陈江波钢刀横胸,目中凶光灼灼,但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适才他施展“鬼影千变”的绝招,意欲一剑毙尉迟鹰于此地。但尉迟鹰却以四十九式“狂狮怒剑”中的“曲剑青龙”,不但将他的杀手尽皆化解,反而伤了他。试想陈江波怎能不惊?
他素以剑术自负,此时见过尉迟鹰的剑法,不禁想道:“这人年纪虽轻,剑术却如此了得,看来武帝早已有图谋相爷之心。宫中暗中隐伏这等好手,我们却毫不知晓。”
只这么一缓,陈江波心中暗想:“乘此人现已受伤,急速除去此人。然后再杀武帝,永绝后患。”
言念及此,陈江波重又扑上。这一回他出招更快,也更加凶狠,恨不得一刀便将尉迟鹰斩成肉泥。尉迟鹰在刚才那么一缓,已急速封了左臂的几处穴道,暂阻血液流通。他左臂无法运转,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但尉迟鹰也豁出去了,挥剑力战,猛如雄狮,每一招似乎都要和陈江波同归于尽。
陈江波心道:“今日杀了你们,老子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跟你这小子同归于尽,那是想也不用想。”一时倒也拿尉迟鹰没办法。
便在此时,便听殿外人声鼎沸,惨呼之声此起彼伏。宇文护探头望外一张,但见血肉横飞,尸横狼籍,吓得又缩回头。心忖此刻逃命要紧,武帝有高手卫护,想杀武帝已无可能。只要自己能逃出宫去,调动大军,还怕他们能飞上天去?想到这里,忙道:“陈江波,快随老夫走。”
陈江波何等机灵,立即明白了宇文护的心意。虚晃一剑,暴退三尺,转身背起宇文护,便向殿外飞奔,尉迟鹰急忙抢上拦截。忽见面前银光闪闪,竟似有十数枚暗器激射而至,却是陈江波为狙袭而施放的独门暗器“丧门钉”。
待尉迟鹰挥剑砸飞暗器,陈江波已背着宇文护飞奔至殿门口,堪堪便要出殿。尉迟鹰大急,怪啸一声,蓦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青光,直飞过去。
陈工波原想用暗器阻住尉迟鹰,自己背负宇文护逃出大殿,只须和殿外的铁卫汇合,便多了几分生机。谁曾想尉迟鹰动作竟如此迅速,耳听身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急忙一甩手,“鬼王掷兵”,将手中钢刀向风声劲急处掷去。
他算准身后之人来袭,必然躲避,至不济也能令他缓上一缓,而自己只须一步便可飞掠出殿。
陈江波算得可谓极精,也很合乎情理,但他却还是漏算了几件事。尉迟鹰用的是“青狮剑”,此剑削铁如泥,锋锐无比。
其次,尉迟鹰这人也不能用常理忖度,因为他所用的招数,正是高手比斗绝不敢轻用,也是最危险的身剑合一,飞身扑击!
“叮……”的几声脆响,那柄脱手飞出的钢刀已被剑光绞得粉碎。尉迟鹰虽被激飞的碎刀射得伤痕累累,但来势如电,青光闪烁的“青狮剑”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直飞过去。
一声惨呼骤然响起。陈江波一只脚刚跨出殿门,身子猛然一顿,口中鲜血狂喷似箭,和背负的宇文护一齐扑倒在地。
他和宇文护本是先后惨呼,但因相距太近,便如一声相仿。只因那柄青狮剑透胸而入,自宇文护后背刺入,又自陈江波前胸穿出,竟将两人活生生钉在地上!
尉迟鹰一击奏功,但却也是脸色惨白,身形摇摇坠坠。他双目紧紧凝视着那柄贯穿两人,犹自微微颤动的“青狮剑”,长长出了口气。蓦觉左臂剧痛,这才发现适才用力过猛,伤口又有鲜血涌出,衣襟上已满是鲜血。
他急忙抓起袍角,“哧”的一声撕下一大块,一端用牙咬住,将左臂紧紧扎住。稍稍喘息了片刻,便听外面人声嘈杂,一群人涌了进来。
尉迟鹰一惊,以为又是宇文护的余党进来行刺,急忙拔剑飞身,挡在武帝面前,横剑当胸,蓄势待发。待定睛一看,这才松了口气,进来的都是大内侍卫,为首之人正是武帝的心腹——副总管颜同。
众人目光掠及殿中横七竖八的死尸,无不悚然心惊,抢步上前跪倒。颜同连连磕头,道:“臣救驾来迟,让反贼惊扰了陛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武帝眉峰微皱,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外面那些人呢,都收拾掉了么?”颜同站起身,道:“回皇上,老贼的四十名党羽已死伤大半,余下几人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宫太尉,韩将军已带了人前来护驾。微臣恐有反贼惊了皇上,故而先赶回来护驾。”
武帝点点头,侧耳细听,殿外果然还有金戈之声,但较先前却似小了许多,再听一会,渐渐沉寂。
武帝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便有探事的侍卫来报:“四十名铁卫除重伤的七八人外,余人已尽数歼灭。宫太尉和韩将军等人已前往大殿,来向皇上请安。”
武帝默然,忽道:“我方伤亡多少?”那侍卫微一迟疑,道:“宫中侍卫除去死的六十余人外,尚有三十余人受伤。”武帝双眉微皱,重重哼了一声。旁边的副总管颜同就不禁身子一颤,心内七上八下,也不知武帝生气是为了什么,好在武帝虽有怒容,却并没发火。
尉迟鹰却知武帝生气的原因。眼见精心策划的除奸大计险些便要毁于一旦,而武帝又险些被杀。现下为围杀宇文护的四十名铁卫,却付出了高于对方数倍的代价。凡此种种,怎能不令武帝心中责怪大内侍卫没用?
事实上,武帝还想到,大内侍卫若不济事,自己的安全又如何保证?假若再有什么人来行刺,又该如何?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颜同,武帝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颜同武功虽不错,人也算忠心,但终究是个莽夫,应该找个能干的人协助……
正在武帝沉吟之际,太尉宫牧野,殿帅韩庄等一干与宇文护素来不睦的大臣已鱼贯而入,向武帝请安。
他们之中,除宫牧野和韩庄二人是早知真像、参与密谋的,余者都是刚刚才知。这些人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进了宫,却见勤政殿外处处死尸狼籍,侍卫如临大敌,都不禁吓得面色如土,惟恐遭了池鱼之殃。待得宫牧野告知,拿了宇文护,无不大喜。
此刻见了武帝,人人竞相陈词,自陈疏于防范,奸贼惊了圣驾。幸得圣天子上天眷顾,百灵呵护,洪福齐天,除去奸邪。
武帝虽眼见宇文护已死,心中仍有几分忧虑,道:“众位爱卿免礼。现下元凶已经伏法,但其党羽却还没一网打尽。他们若得知消息,只怕又会有一场大乱……”
宫牧野忙道:“皇上请放宽心,奸相的心腹同党如刑部尚书莫以礼、兵部尚书杜预、吏部尚书辛不悔、护军总管王子腾、御林军都统范超、大内总管符元浩、禁卫军统领宇文涉以及吏部侍郎王雨洲、右羽卫大将军郑天同、京兆尹叶延秀等人,或是暴死于家中,或是被拿下,均已被臣看押起来。那在午门外相候的五百名铁甲军,也已被韦捷的御林军所围,已尽数弃械投降。”
刑部尚书莫以礼、兵部尚书杜预等人,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也是宇文护的主要臂助。武帝一听这些人或死或擒,都已被拿下,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一旁的齐王宇文宪上前道:“回皇上,宫太尉既已把朝中手握重权的佞臣囚禁,宜速派人查抄晋公府,锁拿其余党。”
武帝点点头,目光一转,便想派尉迟鹰前往。但随即想到尉迟鹰身上有伤,心念一转,看见齐王宇文宪身后有一人,浓眉阔目,满面精悍之色,却是护军副总管英捕风。便随口道:“英捕风,便由你带二千人马前去查抄晋公府。”
英捕风一听不禁大喜,宇文护富可敌国,去抄他的家,委实是一件肥差,忙跪下谢恩:“臣遵旨。”转身刚想退下,一边的宫牧野却觉十分不妥,轻轻咳嗽一声,目视武帝。
武帝何等聪明,立时明白宫牧野暗示之意。此等大事,须由一心腹干练之人去办理,方保无虞。但话既已出口,不便立时收回成命,惟有轻叹一声,道:“尉迟鹰,你和英总管一起去。”
尉迟鹰答应一声,随英捕风一齐出宫。他从大漠带来的”飞鹰团“三千铁骑受宫牧野节制,正在宫外候命。尉迟鹰点了俞铿及一千精兵,英捕风也点了一千御营亲兵,双方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开往宰相府。
英捕风不知尉迟鹰底细,心内十分惊诧,见尉迟鹰不过是一个普通御前侍卫,武帝为何叫他前来?转念一想,顿时恍然: 啊,是了,定是此人在今日之事中立有大功,武帝对他极为宠爱,故而挑他来发一笔横财。
想到这里,英捕风倒也不敢自恃官高,言语之间十分客气。尉迟鹰既不知对方底细,对方客气,自然也就相待以礼。
两千军马匆匆而行,还未至宰相府,便见府门前后一片混乱,已非昨日威严之状。想是府内人众已得了消息。英捕风一挥手,命众军士将宰相府团团围住,前后门都设重兵扼守,府中人众,一律不许出入。
尉迟鹰因是副手,兼之官阶又低,故而一直不语,只是随着英捕风一同入府查验。见到恁般混乱景象,心中不由一动: 看情形,宫中之事已有人泄漏了消息,府中重要人物会不会已经闻风逃遁……
他知道宇文护有四子一女,四子均在朝中身居要职,若万一逃脱,倒有几分麻烦。
想到这里,尉迟鹰轻声吩咐俞铿,命他速去传谕四城,奉旨紧闭四门,任何人不许出城。俞铿领命而去,一干军兵已如狼似虎般,开始四处搜捕人犯。不一会,府中重要人物已陆续被锁拿至大厅。
尉迟鹰拿起花名册一查,宇文护的四个儿子和一些重要人物如莫玉娘等人竟一个也没抓到。只拿获了宇文护的夫人,女儿,儿媳,及一干女眷和佣仆,婢女之辈。
便在这时,俞铿匆匆而回,神色严峻,尉迟鹰便已猜到几分。果然,俞铿回报说道:“适才东门守将说,曾有二十余人仓遑出城。他认得其中有一人好象是宇文护的长子─虎卫中郎将宇文涉,只不过不曾留意其它人。大概是那几个小子听到什么消息,也来不及通知家眷,立刻出逃。”
尉迟鹰道:“你可曾问及他们走了有多长时间?”俞铿点头道:“问了,他说大约有一柱香功夫。”尉迟鹰精神一振,道:“一柱香功夫?这就是说,还能追上。”转身对英捕风道:“英总管,此间之事,便劳烦你了。”
英捕风在旁听得清清楚楚,正自惊异于尉迟鹰反应机敏,闻言忙点头还礼道:“好,有兄台前去追拿,再好不过。英某预视各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尉迟鹰又一笑,拱了拱手,大步走出宰相府,手一挥,带领五百铁骑,风驰电掣般追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