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上身赤裸,手中挥舞着一根碗口粗的熟铜棍,在人丛中左冲右突,一边狂叫,一边挥棍乱打。
他力大棍沉,每打中一人,不是骨断筋折就是脑浆迸裂。在他的棍下,至少有十数名突厥官兵丧生。但他自己在刀剑下也是数处挂彩,浑身鲜血淋漓。
在独眼龙和一伙凶悍的马贼带领下,初出牢笼的囚徒们也激发出凶残的本性,个个如疯了般拼命上前,总算遏制住了敌军汹涌而来的攻势。
大熊在后,驱赶着众囚徒拼命上前。又一伙敌军杀上前来,大熊钢刀挥舞,横劈竖砍,接连砍翻十余人。但手中那柄纯钢大刀也砍得坑坑洼洼,大熊打得性发,索性抛下大刀,抓起身边的敌军四下乱掷,犹如扔稻草人般轻松自如。
这大熊身高臂长,魁梧如铁塔,又力大无比,随手一抓,突厥官兵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抓起来扔出去,摔得骨断筋折,一命呜呼。这等情景,连一向勇武的突厥官兵也不禁胆寒,情不自禁地纷纷后退。
这场惨烈的血肉搏杀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突厥人终于退下去了。独眼龙高声怪叫,大熊裂嘴大笑,两人正寻思是否要下山追杀,四下里响起一片锣声。
众囚徒惊讶地回过头,瞧向大熊。幸好这大熊虽傻,却也紧记“闻鼓而进,闻金则退”,听见锣声,拉着独眼龙便退。因为撤退路线大家早已熟悉,倒也不至于产生混乱。转眼间,四下里埋伏的囚徒如潮水般退去。
突厥官兵见状,无不惊讶。巴布自然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这些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的贼匪为何忽然退去?他心中狐疑,自然不敢贸然下令去追。急令手下利用这难得闲暇,清点人数,救治伤者。
略事清点后,突厥人的伤亡在千人以上。但令巴布欣慰的是,他还有八千多可堪一战的战士。想到这里,巴布胆气又壮,道:“这伙贼匪,想是见我军军容严整,遇袭不乱,故而胆寒撤兵。大家快快追赶,追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众将齐声称是,各督本部人马,摇旗呐喊,向前追杀。尸横狼藉的战场,只留下一名千户率五百人马留下救治伤者,看守辎重。
巴布督兵追赶,奋勇追击。山路崎岖,他又不识路径,行走自然更加不易。想起自己离开大营时所夸下的海口,如今一个囚徒没有抓到,反倒损兵折将上千人。他越想越怒,恨不得将那些贼匪统统碎尸万段才称心如意。 他报复心切,一个劲催促官兵快行。不过一个多时辰,巨大的“黑石城”已经遥遥在望。
探事小校前来禀报:“城中发现贼匪盘踞驻守,人数不详。”巴布一听,精神振奋,挥舞手中大斧叫道:“大家并力杀进城去,将那伙贼匪都拿住了,再吃晚饭。”众官兵纷纷鼓噪起来,擂鼓呐喊,冲杀上前。
忽听号角声响起,城上乱箭如雨,伴随着巨石砸下。却是尉迟鹰鸣金收兵后率众回到黑石城筑垒坚守。这黑石城全用巨石筑就,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想从里面逃出去固然不易,要从外面攻进去也一样不易。
巴布求战心切,督兵连攻三次,均被乱石箭雨逼退,反伤亡了数百人。正在巴布暴跳如雷,一筹莫展之际,城内的尉迟鹰却又下令,全军分批分批撤出黑石城,进入黑风山待命。
尉迟鹰督率留守的五百精壮又接连打退突厥人的三次进攻,枭风已经带着全城人尽数撤完。尉迟鹰又看看预先布置的都已齐备,这才挥手带人在突厥人进攻的间隙不慌不忙地撤出黑石城。
等到巴布再一次督率部卒鼓勇而上,直冲进城里,才发现城中空无一人。囚徒们早顺着后山采石的小径走的一个不剩。
巴布气得咆哮如雷,当即便要上山追击。众将却来相劝,均道此地山势险峻,行走艰难。现在天色又晚,黑夜行军实在不便。不如先在城中歇宿一晚,待明日天亮再行追歼。谅那一伙贼匪又无马匹,能逃得了多远?
巴布一想也是,再看看部下,长途跋涉再加上连番激战早已是人困马乏,疲顿不堪。当下传令,三军就在黑石城埋锅造饭,扎营休息,待明日一早起兵追杀。
众官兵欢声雷动,纷纷闯入城中各处,搜寻食物,寻找水源。谁知非但一粒粮食找不到,连水井也被堵塞。众官兵只得垂头丧气地去城外寻找水源。一直搅扰到半夜,八千多官兵才用过晚饭,都已耐不住倦乏,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除了轮值守夜的官兵外,整个黑石城似乎都已进入梦乡。
夜色渐浓,城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车身辘辘,蹄声得得,在这宁静的深夜里传得格外悠远。
城墙上的守军探头望去,只见一条火龙蜿蜒而至,瞧火把大约有数百人。不一会,这条火龙就蜿蜒至城下,领头之人高声大叫:“快快开城。”
守军头目细辨灯火中的旗号,确是自家旗号。他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哪部份的?”那领头之人用极其纯正的突厥语答道:“是德千户统带的负责收容伤者的人马。”
守军头目这才放心,回道:“好了,我们这就开城,你们稍候片刻。”那头目召集了几个同伴一起下城,“哗啦”一声撤掉门杠,两扇厚达半尺的大门缓缓打开。
领头之人催马便行,小头目口中还在嘀咕:“总共也没多少路,怎么这么晚才来?”那领头之人笑道:“没办法,伤者太多,一时之间哪里救得完?”
小头目看看后面那数十辆大车上满满载着的尸体和伤者,心想也对,谁知道这些越狱的囚徒居然会伏击他们这些前往缉拿的军队呢?他刚想催促后面的人走快些,几个黑影忽然蹿了过来。他还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柄锋利的匕首就插进了他的胸膛。在他软倒在地的同时,他朦胧看见他的几个同伴也倒了下去。
领头之人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一摆手,数十个黑衣大汉就“噌噌”蹿上城楼。矮身猫腰,向上面摸去。他们的任务就是去收拾那些犹在城楼上来往巡视的守军。其余的人进城后则在城下默默的等候。
等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只听“哧……”的一声,三支蛇焰箭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美丽灿烂的色彩。
一直仰首望天的领头人立即道:“放火。”话音刚落,从蓬车中就钻出上百名手持弓箭的大汉。他们将箭头在车旁同伴的火把上一点,一支支火箭就向突厥兵睡觉的营房睡去。而火箭落点之处,也就立即腾起一片火光,迅速燃烧起来。
原来,这领头之人,正是“独角虎”况钟。他奉尉迟鹰将令,率了一千人隐伏在距蜘蛛崖三里外的一个深谷,无令不得擅动。要待突厥大军过去之后,尉迟鹰才派人命况钟出击。他们先收拾了那留下救治伤者的五百人马,再换上突厥人的衣甲,化装成突厥的后卫军马,效法奇袭乌审时的办法,骗过守军,打开城门,让后续的大队人马也陆续进城。
在营房、马棚的四周,尉迟鹰早已命人暗中洒下鱼油。所以射出的火箭一碰就着,迅速蔓延。再借助山野的夜风,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火光熊熊,越烧越大。片刻间,整个营房已是一片火海。
从睡梦中惊醒的突厥官兵面对这一片骤然而起的火海,无不惊恐万状,也来不及穿衣披甲,纷纷夺门而出。这些人虽然先一步逃出火海,但外面却还有尉迟鹰布下的弓弩手。他们在慌乱之中,既未穿铠甲护身,又没拿高盾刀剑。在箭雨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嚎叫着中箭倒下。
突厥主将巴布的住所设在当年黑濑千户居住的小楼上。这里远离营房,守卫森严,因而火势尚未波及。数百亲卫闻警后纷纷提了兵器出来迎战,正与枭风所带的马贼撞个正着。双方登时就展开一场混战。
几个军官冲进巴布的卧室,连推带摇,又叫又嚷,总算将鼾声雷动的巴布弄醒。巴布迷迷糊糊坐起身,又迷迷糊糊听完下属气急败坏的禀报,猛然一惊,顿时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他还不敢相信,大步走到窗前,探头朝外一张,四下里杀声震天,火光早已弥漫到黑石城各处,将漆黑的夜空都映得通红。
巴布机伶伶打个冷战,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叫道:“快,来人,备马。” 一边叫一边大步出房,随从急忙抱过他的衣甲和兵刃。巴布草草披挂,绰斧在手,到门外翻身上马,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来。”领头向城门杀去。
负责扼守城门的正是“独角虎”况钟。他早已得了尉迟鹰吩咐,如果敌军拼死突围,可在适当时机放其一条生路,只随后掩杀即可。这倒不是说尉迟鹰心慈手软,而是他考虑敌军困兽犹斗,自然更加凶猛。自己的手下又是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硬加阻挡只会徒增伤亡。也许还未必能够挡住,反不如让其离去更为有利。
这巴布头脑虽然不怎么清楚,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勇将。在这生死关头,更是凶性大发。手中大斧上下翻飞,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带着千余残兵败将夺路而走。况钟随后掩杀一阵,也就收兵回城,继续围攻城内的敌军。
巴布逃命走了,而那些仍然留在黑石城的官兵可惨了。不少人在睡梦中被活生生烧死,剩下的官兵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在一片混乱之中,成百上千的官兵不是葬身火海,就是倒在刀剑乱箭之下,哀叫惨嚎此起彼伏,其状惨不忍睹。
这一场大火直烧到次日天色大亮,整个黑石城几乎烧成一片废墟。四下里黑烟冉冉,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那是数千突厥官兵葬身火海后留下的气味。
尉迟鹰和枭风站在附近的山岭上,默默地看着黑石城的大火缓慢地从浓烈转向微弱。身旁则是仍处在兴奋之中的囚徒,不时挥舞手中的各式兵器发出一阵阵欢呼和怪叫。
注目良久,枭风忽然扬鞭一指,道“只要咱们越过黑风山,再绕过塔尔干湖,就是大周的国境了。现在已经没有追兵,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走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十天后就能回到北周了。”
尉迟鹰回首昨日,也不禁感慨道:“这么说,咱们总算是脱离险境,能够活着回去了。”
枭风微笑道:“那是当然,有枭某在,还有谁能在大漠追上咱们?不过既然活着回来了,不知兄弟日后有什么打算?”尉迟鹰洒脱一笑,道:“小弟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重披战袍,再执刀枪,暂与突厥鞑子血战到底罢了。”
枭风叹道:“兄弟真是人中豪杰。枭杰这一生之中,也曾阅人多矣,但却也要以兄弟最具胆识勇略。能结识尉迟鹰兄弟,实为枭某三生有幸。”
尉迟鹰摇头笑道:“小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堪枭老大如此夸奖?好了,不说在下了,枭老大又有什么打算呢?”
枭风神色微微一变,好一会才道:“兄弟是自家人,枭某说也无妨。此番枭某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为回去重夺基业,手刃那一对奸夫淫妇。”尉迟鹰不解道:“重夺基业,手刃奸夫淫妇?枭兄的意思是……”
枭风长长叹了口气,仰脸望天,深深道:“贤弟有所不知。大约在五年前,枭某收留了一个从关内躲避仇家追杀远遁大漠的青年,他的名字叫‘飞云索"顾飞,武功很不错,人也精明能干。也是枭某瞎了眼,竟将他视作心腹,不但提拔栽培他,还将家眷也托他照顾。”
“谁知这顾飞狼心狗肺,竟趁枭某出外期间,与枭某之妻白水仙勾搭成奸。为免奸情泄漏,这对奸夫淫妇还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令枭某不知不觉落入了陷阱。待枭某醒觉过来,数百名忠心耿耿的部属都随我落入了突厥人之手,被押解至黑石城。那奸贼顾飞就这样轻而易举谋夺了枭某的产业,从此与那淫妇双宿双飞,风流快活。若不是外面的弟兄告诉我实情,枭某还一直会被二个人面兽心的奸夫淫妇蒙在鼓里。哼,此仇不报,我枭风誓不为人。”
尉迟鹰点头道:“如此说来,那在下就恭祝枭老大手刃大仇,重夺基业成功。”枭风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兄弟吉言,枭风铭感五内。”尉迟鹰看他神情,似乎欲言又止,不禁奇道:“枭老大似乎有话要说。”
微一迟疑,枭风道:“你我分手在即,枭某有一句话不知为讲不当讲。”尉迟鹰奇道:“枭兄与在下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
枭风点头道:“兄弟说的是,不瞒兄弟,枭某与兄弟虽相识时日无多,却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如今分手在即,又不知日后何时才会再能相见,枭某想和兄弟在此结拜,此后祸福同享,患难与共,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尉迟鹰微一沉吟,就是道:“枭老大肯折节下交,在下岂有不愿之理。”枭风闻言大喜,当下滚鞍下马,两人就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漠上,跪拜天地,互换庚贴,结为生死兄弟。
叩拜之时,尉迟鹰忽然回想起当日与宫牧野结拜之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结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大周最高军事长官结拜,如今却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和西北最为著名的马贼首领结拜。
世间之事,也许就是这样曲折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