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位于连绵起伏的的黑风山之中,距尉迟鹰曾经袭击过的乌审约有百余里。这里四面环山,地势险恶,气侯也恶劣无比。冬天寒冷刺骨,夏季又闷热难当。所以此地方圆数十里,村镇罕见,人烟稀少。
但这里却因山多石多,出产许多上好石料。于是,突厥大汉亲自下令,在这里建造了一座“黑石城”,专门为他开山采石,用作营造宫室之用。
大约在四年前,上万名刑徒和掳掠来的各国百姓在皮鞭和棍棒的督促下,费时一年半建造起了这座全用大石构筑的特殊监狱。
“黑石城”占地大约二百余亩,共分营区、矿区、和石料区三个区域。
营区是关押囚犯和囚犯晚间睡觉休息的地方。矿区则是开采石料的地区,而石料区则是将开采出的大石由工匠们加工打磨制作成品的地区,每月有专人前来运送加工好的石料。八千余名身强力壮的囚徒和各国工匠就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开山采石。二千余名突厥官兵用皮鞭和狼牙棒驱赶着每一个囚徒拼命工作。
由于开山采石的工作强度太大,再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所以在“黑石城”内的人员更换是极其平常的。几乎每月都会有数十人死于疾病、饥饿和寒冷。由于人手不足,而每六个月就会有一批新的囚徒被押解前来填补这些空缺,使“黑石城”的运转能够正常下去。
由于上述原因,所以“黑石城”的人员成份极其复杂。这其中有被突厥宫兵掳掠而来的各国百姓壮丁,也有在突厥国内犯法服刑的囚犯,还有曾经打家劫舍的马贼盗匪……总之,说“黑石城”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是一点也没有夸张的。
而管理这个“黑石城”的最高长官,则是一个叫黑濑的千户。此人大约四十多岁,生得矮小肥胖,十分丑陋。偏偏性情十分残暴,动辄以极刑处置那些他认为偷懒耍滑的囚犯。自从他来到“黑石城”后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被他折磨致死的囚犯已经不下三百人。
除了以各种匪夷所思的酷刑折磨囚犯作为乐趣之外,黑濑千户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奸淫妇女。虽然他作为此地的最高长官,一妻二妾都随他住在城中。但黑濑仍在城中留下了百余名妇女,这此女人除了做一些洗衣做饭的杂务外,便是供黑濑和突厥官兵淫辱取乐,真是生不如死。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女人上吊投崖,以一死解脱这无尽的苦难。
尉迟鹰和况钟束手就擒后,如愿被送进了“黑石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在这一个多月中,尉迟鹰巧妙地和那二百多名早先送来的被俘官兵搭上了线,了解了许多宝贵情况。本来,那些官兵都已趋于绝望,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在这形如地狱的地方活一天是一天。但现在,自从看见了尉迟鹰,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现出希望的光彩。
尉迟鹰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次随大队囚犯上山采石时,与他搭伙的囚犯正是一名北周被俘的士兵。那士兵起初也没注意到他,只顾埋头干活,否则监工的鞭子就要落在头顶了。但当他的目光无意的扫过尉迟鹰的面容,立即惊慌地张大了嘴,本来呆滞无神的目光也爆出了火星。
尉迟鹰自然觉察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微微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那士兵立即醒悟过来,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都尉大人,真的是你吗?”
尉迟鹰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说呢?”那士兵似乎仍然难以置信,小心地说道:“真的是你,大人。可大人你怎么会被他们捉拿了呢?唉……”尉迟鹰轻声道 :“我并不是他们捉来的,而是自己要来的。”
那士兵更加惊愕,道:“自己要来……这个鬼地方……大人你是自己要来的?……”尉迟鹰轻声说:“再忍耐一段时间吧,这样的时子不会太久了。”
士兵神色微微一变,细细咀嚼尉迟鹰话中的含义,猛然间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兴奋地答应了一声。
不到一天的功夫,尉迟鹰来了“黑石城”的消息秘密地被传开了。几乎每个士兵的心中都燃起了新的希望,也充满了对尉迟鹰的崇拜和尊敬。尤其是那句“再忍耐一段时间,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了”,更令人心跳不已。
只要想想尉迟鹰曾经带领他们穿越“死亡之海”腾格里大沙漠,捣毁突厥重兵驻守的乌审粮仓的事实,还有谁会对尉迟鹰的这句话有半分怀疑呢?
如果不是尉迟鹰为免泄露身份,下令所有人尽量疏远自己,就连况钟也不例外。也许这些狂喜的士兵们会兴奋地围着他欢呼呢!
也是凑巧,这一天中午工休时间,尉迟鹰一个人蹲在大石下,手中端着一碗粗糙低劣、比猪食还不如的菜汤,慢慢地吞咽着,深邃的目光却冷冷地扫过在矿区后面的三座了望楼。
这三座了望楼每座相距百米,每个楼内设守卫十人,由一名十夫长带领,专门负责监视在矿区干活的囚犯。如果发现有人试图越狱,他们除了可以用特制的强弓射杀外,还有训练有素的狼犬用于追捕,所以很少有人能逃过这二关。就算你能逃过这二关,进入黑风山山区,但方圆百里草木不生、人烟无迹的险恶环境也能将你活活困死。
所以,自从“黑石城”建立以来,不断有人试图逃跑,但除了在那山岭间留下一具具被野兽撕咬过的白骨外,还从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那么,是否这条逃亡路线就真的不能采用呢?尉迟鹰不相信世界上有完全无法逃出的监狱,他清楚地明白,逃跑的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找出那条被疏忽的路线。如果从矿区后面的山崖逃跑,成功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正在尉迟鹰为这几个问题费心劳神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到他面前,夹手将他手中的饭碗抢了过去,随手扔在了地上。顿时菜汤四溅,瓦片乱飞。
尉迟鹰惊愕地抬起头。面前是三个粗壮横蛮的男人,正用一种幸灾乐祸的挑衅目光看着他。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肥胖,满面络腮胡须的男人,鹰勾鼻、三角眼,相貌十分凶丑,冷眼看便像一头黑熊。
尉迟鹰知道他叫洛罕,是西域车越国人。因为在突厥国内抢劫钱庄时杀死店主夫妇而被判处斩首。后因其亲友上下打点,才免去一死送至“黑石城”服刑。
这洛罕因颇晓拳术,等闲三五个壮汉也不是他的对手。加之性情凶暴,喜欢欺压良善、寻衅滋事,所以在“黑石城”是颇有恶名的一霸。
尉迟鹰来“黑石城”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却发现在这里和外面一样,弱肉强食。囚犯与囚犯之间,拉帮结派,各聚党羽,时常欺压凌辱那些安分守己的工匠和百姓。
当然,对那些被俘军人,他们不敢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军人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战斗,往往比较团结。你欺负一个,也许会惹上一群。而军人虽然并不将将那些盗匪、囚徒、马贼等人放在眼里,却也不愿招惹他们。所以双方才一直能够相安无事。
但今天,这洛罕居然敢欺上门来,倒令尉迟鹰有些奇怪。心念电转,尉迟鹰决定先摸清他们的意图再作道理,当下故作惊慌,说道:“几位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洛罕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新来的谁敢不来孝敬洛罕洛大爷?你这小子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居然敢对爷爷不理不睬,你的胆子可不小啊!”
尉迟鹰赔笑道:“这位大哥言重了。小人绝非有意怠慢,委实身无长物,故而无从孝敬。还望几位大哥包涵体谅。”洛罕脸上横肉一扯,啐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要老子体谅你,那谁来体谅老子?”说着,又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兄弟们,教教这小子怎么做人。”
他身后两名五大三粗的囚犯横眉立目,早已跃跃欲试,闻言答应一声,抢步上前,揪住尉迟鹰便拳打脚踢。虽说这两人身手平平,但下手既重且狠,若是常人只怕也绝难忍受。
如果说真要动手,像这种下三滥的打手,别说两个,就是十个百个也不是尉迟鹰的对手。但现在的情形却是,尉迟鹰绝对不想暴露自己身具武功。何况,当着远近的看守和囚徒,他非但不能还手,还不能闪避,只能抱头捱打。
这种捱打身体自然不好受,但心灵上的痛楚却更不好受。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些卑劣下流的流氓欺辱,尉迟鹰本能地想起了少年时期所受的屈辱,双目厉芒一闪,右拳一握,五指格格作响。
如果这一拳打出去,就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这三个痞子。
但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和远处哈哈大笑的突厥看守,他马上想到了自己所负的重任,还有那二百余名官兵渴望逃脱的目光,尉迟鹰心中一凛,硬生生的忍住了即将挥出的一拳。
三个痞子却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已经到鬼门关走了一圈,还以为尉迟鹰良善好欺,出手更重。拳打脚踢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尉迟鹰早已是满脸是血,滚倒在地上,身上破旧的军装被撕扯的更加破烂不堪。
两名打手大概也打累,总算收手了。诺罕冷笑着又在倒地的尉迟鹰身上踢了两脚,喝道:“下次若再不识趣,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又啐了一口,才大摇大摆地转身想走。
他们刚走出五步,便见至少有二十余名被俘军兵急匆匆地奔过来。为首的正是额生肉瘤的“独角虎”况钟。
况钟人虽不错,但因天生一张丑脸,令谁看见他都会畏惧三分,诺罕也不例外,一看这个阵势,先自矮了三分,结结巴巴道:“各位大哥,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况钟“嘿嘿”冷笑,切齿道:“王八蛋,连他你都敢打。”一挥手,二十余人一拥而上,顿时就将三个恶棍掀翻在地,拳头脚尖,一齐招呼。
三个恶棍莫名其妙,浑然不明所以,被这一顿拳脚打得哭天喊地,鬼哭狼嚎。此时,尉迟鹰也被况钟扶了起来,略擦了一下面上血迹,尉迟鹰皱眉道:“行了,况钟,这种痞棍教训一下就行了。”
况钟皱眉道:“大人,这种人不打行吗?”转头又道:“给我狠狠地打。”众官兵轰然应诺,打得更加用力。拳打脚踢之余,四名军兵分别接住诺罕四肢,另一人提起手掌,“噼哩啪啦”不住打他耳光。
诺罕又哭又喊,刚才那股凶神恶煞的气势早已不翼而飞,只是不住求饶。那些被俘的官兵个个痛恨他们居然敢打尉迟鹰,出手都是绝不留情。片刻间,三个恶棍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鼻歪嘴裂,一张脸肿的犹如猪头相仿。若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将他们认出。
况钟看看也打得够了,挥手制止了众兵,厉声喝道:“你们三个混蛋竖起狗耳朵听好了,下次要再敢欺负咱们的人,老子就拧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诺罕三人早已被打得只剩半条命,除了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外,连话也说不出。他们可没有尉迟鹰那样强健的体魄和精湛的内功,这顿毒打,足以让他们在床上躺个三五天。
看到他们这种样子,况钟更加厌恶,说道:“这般脓包,居然也敢出来现世。”刚想挥手让人将这三个恶棍拖走,忽听旁边有人鼓掌笑道:“精彩,真是精彩。”随着这掌声和笑声,十几个形貌各异的汉子施施然走了过来。
诺罕一见这几个人,立即精神一振,居然能够哭喊出声,断断续续道:“老……老大……老大……你……你可要替小弟作主哇!”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汉子,在“黑石城”人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情况下,他身上的衣衫居然仍显得十分整齐干净。看年纪,他大约有四十余岁,钩鼻鹰眼,目光尖锐而冷酷。再加上那薄薄的嘴唇,紧抿的嘴角,还有那毫无表情的面容,都显示出他是一个意志如铁,敢说敢干的厉害人物。
在他左首,是一个精壮剽悍的小伙子和一个光头独眼的魁梧大汉;右首则是一个身高足有一丈二尺,犹如一栽黑铁塔般的黑大汉和一个比他矮了足有一半的瘦削汉子。在他们身后,还有十几个横眉竖眼的彪形大汉。
况钟一看见这几个人,心中也不由“格登”一声。
他来“黑石城”的时间虽不长,但有关这几个人的事情他却听到不少。如果说,“黑石城”明面上的最高长官是黑濑千户的话。那么,暗地里的最高长官却是这个衣着整齐,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纵横西北十余年的马贼首领——“马王神”枭风。
况钟长居边关,自然知道在十余年前西北大漠之间,流窜着一伙马贼。他们心狠手辣,来去无影,专门抢劫过往商队的财物金帛,令西域各国无不头痛万分。而这队马贼的首领就是号称“马王神”的枭风。据说他除了马术精绝,天下无出其右之外,还以一手“泼风刀”威震大漠。
他身边的那几个汉子,也都是在西北马贼中赫赫有名的硬手:饿豹、独眼龙、大熊、乌鼠。三年前,这群凶悍的马贼胆大包天,去抢劫“于阗国”进贡给突厥大汗的“玉石王冠”,为突厥大将“魔神”巨灵率其精锐的“北貂枭骑”捕获。只是况钟却也万万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没死,并且出现在“黑石城”内。
心念急转,况钟决定以礼相待,毕竟对方也是威镇一方的黑道大豪。当下拱手笑道:“枭老大此来,是为了替这三个手下讨个公道的么?”他想枭风作为“黑石城”的老大,看见手下受辱,出头找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谁知枭风哈哈一笑,说道:“错了,错了。这三个不成材的东西,谁有空去为他们费心。本人此来是为了和这位朋友谈点事情。”说着,手一指,就指向勉强站一旁的尉迟鹰。
尉迟鹰此时正依靠在一块大石边坐着,满脸委顿之色,用衣袖轻轻擦拭面上的血迹。既然要装,自然就要装的像一点,闻言一愕,不由自主说道:“和我……?”
况钟心里也是一跳,假装镇静,说道:“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士卒,能懂些什么?枭老大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枭风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和你谈……不……你还不配。”
况钟一听,也不禁勃然大怒,他最恨人家轻视他,闻言顿时忘了面前是何许人,大声道:“我不配,谁配?”
枭风神色一凝,冷冷道:“在这座黑石城里,够资格和我枭风谈话的,只有他!”
说完,枭风的手指重又坚定而准确地指向了尉迟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