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槐树坡还有里许之地,便可见黑烟滚滚,烈焰飞腾,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妇孺的哭喊之声更是隐约可闻。
尉迟鹰纵马而行,双目一扫四周地势,挥手带着大队人马冲上一处土坡,凝目向下望去,只见百米之遥的李家寨烈火熊熊,房倾屋倒,一副人间地狱的凄惨状况。
数千名寨中百姓拖儿携女,争相拥挤逃命。哭喊之声,四野可闻。而寨内寨外,随处可见头戴铁盔,身着皮甲的突厥骑兵跃马舞刀,拼命驱赶弹压。
突厥人本是生长在草原、大漠上的一支游牧民族,以畜牧为生。但在南北朝时期,中原战火不断,突厥人便趁机强大起来,倚仗铁骑纵横,时常窜挠边关,掳掠人口牲畜。铁蹄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火交溶。
青壮男子掳去后多半强逼为奴,妇人则视容貌美丑卖身为婢,受尽污辱。至于老弱之人,即行格杀,是以当时边关百姓时刻提心吊胆,如置身水火之间。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委实苦不堪言。
此刻,李家寨数千百姓均知大难临头,被突厥人掳去后的各种惨景,谁人不曾听说?数百名青壮年拿了棍棒、刀枪,想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家人亲友逃出险地。但四周明晃晃的钢刀、长矛又把他们一次次逼了回来。
侥幸冲出的数十人狂奔逃命,还未跑出一箭之地,一队凶悍的突厥骑兵已纵马赶上,雪亮的长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圈,疾劈下来……
鲜血飞溅,人头乱滚之中。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妇抱着一个犹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跌跌撞撞奔跑着,虽然她已是竭尽全力,但鞋弓脚小,却又能跑多快?
一名碧眼黄须,满面浓髯的突厥军官纵声狂笑,催马赶去。他胯下的黄膘马身高腿长,撒开四蹄,只眨眼间便已追至青衣少妇身后。
白光一闪,突厥军官手中雪亮的长刀自上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圈。那青衣少妇立时长声惨呼,一个身子从肩部竟被劈成了两段,鲜血直喷,形状惨不忍睹,怀抱的婴儿也摔出老远。
那婴儿犹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概是被摔疼了,哇哇地大哭起来,声音甚为洪亮。那突厥军官更无半分停留,纵马一越而过,行经婴儿时长刀猛然下刺,婴儿的哭声立时戛然而止,一股血箭标出足有尺许。
那军官一声狂笑,长刀高挑着婴儿的尸体,举向半空,殷红的鲜血顺着钢刀的血槽汩汩而下。他狂笑着拔转马头,便欲驰马而回。
尉迟鹰看到这般情景,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哪里还忍耐得住?因为尉迟鹰自己便是幼遭遗弃的孤儿,深知一个孩子失去父母的悲惨。此刻眼见那突厥军官毫无人性,滥杀无辜之余,竟至残暴如斯,不禁怒骂一声:“畜生!”夹手从亲兵手中抢过一副弓箭,弯弓搭箭,“嗖”的一箭便飞了出去。
尉迟鹰曾在野人岭习艺九年,练武之余,便是捕兽猎禽为戏。这弓箭之技,自然十分纯熟,此时内力又强,一怒出手,这一枝箭上附了内力,去势如惊雷急电,直取那满面浓髯的突厥军官。
那军官以长刀高挑婴儿,正自耀武扬威,哪里想到会有人偷袭?待惊觉风声劲急, 已不及躲闪,这枝狼牙箭势如流星,射穿皮甲,直至透胸而过。那突厥军官狂叫一声,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旁边正围观嬉笑的十几名突厥兵莫名其妙,大惊之下,急忙上前救护。有人便扭头寻找是何人射此冷箭,一箭竟然能够射穿厚厚的皮甲,透胸而过。这份劲力真可算是骇人听闻了!
山坡之上,尉迟鹰放下手中硬弓,抽出“青狮剑”大喝道:“大伙儿跟我冲!”
他刚想跃马冲出,俞铿已一把抓住了他的马笼头,道:“尉迟校尉,咱们是来诱敌的,不宜与敌正面交锋。再者说敌人多了咱们几倍……”
尉迟鹰目光一凝,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成峡和俞铿低下头,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尉迟鹰却已经明白:一众军兵脸上,人人均有惧色。
自三年前北周征西将军李松被杀,周兵但凡与突厥交战,必然败北。如此屡战屡败,伤亡无数。周兵对突厥悍卒无不心生惧,噤若寒蝉。一旦遇上,无不望风而逃。长此以往,突厥兵益加骄纵,周兵益加怯懦畏战。更何况今日已方不过五百人,敌人却有三四千,比已方要多上数倍!
尉迟鹰自然知众人心中所想。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下面的人都是大周的百姓,也就是咱们的父母兄妹。如今他们正在被鞑子蹂躏,欺侮,咱们都是拿饷吃粮的军人,袖手旁观天理不容。如果你们不愿去,尽可自便,不算违令。俞铿,撒手。”
俞铿怔了一下,面有惭色,缓缓松开了手。尉迟鹰一提丝缰,双腿紧夹,座下骏马一声长嘶,四蹄扬起,如一枝利箭般从山坡上疾冲下去。
突厥兵猛见一人单枪匹马冲了过来,无不诧异。尉迟鹰连珠箭飞出,嗖……七枝利箭连环飞出,便有七名突厥兵连声惨嚎,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或是喉头,或是胸膛,都钉了一枝利箭。
余人又惊又怒,齐声呼喝,立时便有数十枝羽箭飞了过来。尉迟鹰左手硬弓,右手利剑,挥舞得风雨不透,拔打得羽箭乱飞。但数十人张弓乱射,羽箭飞射更密更急。又奔出数步,座马忽悲嘶一声,肚腹、脖劲各中二箭,前腿一软,扑倒在地。
尉迟鹰措手不及,急忙顺势和身一滚,避开攒射的箭雨。未及起身,一名突厥骑兵已呼啸而至,手中长矛如毒蛇吐信,猛刺过来,竟似想把他活生生钉死在地上。
尉迟鹰眼明手快,身子一挺,已跃了起来。那兵用力过猛,这一矛正刺中地下一块青石,火星四溅,身子不由一晃。
尉迟鹰纵身一跃,“旱地拔葱”跃至半空,顺势横挥一剑。那兵一声狂叫未完,斗大的头颅已飞上半空,血如喷泉,自脖颈间激射而出,剩下的半截尸身晃了一下,便栽下了马背。尉迟鹰微一拧身,已落在了他的马背上,夹手抢过长矛,纵马冲了过去。
数十名突厥兵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尉迟鹰毫无惧意,挥剑乱劈。青狮剑锋锐无比,每一挥动,便有一道淡淡的青光闪过。普通刀矛如何挡得住?旋闻一片断金戛玉之声,惨呼不断,又有几名突厥兵栽下马来。
突厥军中一名头戴铜盔,身披皮甲的大胡子军官大声吆喝。数十名突厥人立时四散退开,躲避尉迟鹰宝剑锋芒,只用长矛乱戳。
土坡之上,俞铿和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尉迟鹰虽被围困,但左手长矛,右手宝剑,剑劈枪刺,勇猛无比。身周围杀的突厥兵中不断有人落马,但闻讯赶来的突厥骑兵却也是越聚越多。看样子,尉迟鹰便是背生双翅,也绝难飞出这铁桶似的重重包围。
俞铿脸色铁青,回头大声道:“大家都是七尺男儿,人家在下面浴血苦战,咱们却在这里袖手旁观,还算是人吗?不愿做缩头乌龟的,就跟我走。”
成峡和众军兵眼见尉迟鹰身先士卒,奋勇杀敌,都不觉勇气大增,齐声道:“愿与鞑子决一死战!”俞铿大喜,叫道:“好,大伙儿听我号令,冲啊!”
五百骑兵齐声大呼,冲下土坡,如一股旋风卷杀过去。突厥人不防腹背受敌,惊惶之下,早有十余人被斫下马来。队形稍显混乱,尉迟鹰已趁势连杀数人,冲出重围与大队会合。
俞铿手提一杆银枣槊,大呼道:“尉迟大哥,我们来了。”尉迟鹰心中感动,但此时无暇言谢,只回道:“小俞,速去疏散百姓,我去拦阻敌军。”俞铿一听,答应一声,拔转马头领着百余名周兵便向寨中冲去。
突厥军中那头戴铜盔的大胡子军官厉声呼喝,一众突厥兵立时安静下来,重整队形。不一会,分兵两路,一路继续围杀村民,另一路则拉开强弓,举起长矛,在凄厉的号角声中,似狂潮一般开始向周军冲去。
双方接战渐入白热化。刀矛耀日,杀声震天,成百上千枝羽箭、长矛在空中乱飞。刀剑撞击声中,不断有人坠马落地。
尉迟鹰一边用长矛拔打羽箭,一边大声呼喊,命属下保持战斗队形,千万不要被冲散。在这种大规模混战中,最凶险的就是各自为战。一旦落单,就算你身手再了得,也架不住对方人多的优势,最终还是会死在乱刀之下。反之,只要大家还能抱成一团,彼此照应,那么无论是战是走,都还有一线生机。
这道理虽然人人明白,可是数百周兵与十倍敌军血战,实在众寡悬殊。突厥军队一阵猛冲,登时就将数百周兵分成了数段,分别包抄围杀。落单周兵只能各自为战,虽然同仇敌忾,拼命厮杀,但毕竟寡不敌众,加之突厥兵也确是凶焊善战,或使长刀,或指铁椎,将周兵一个一个打下马来。
尉迟鹰左冲右突,大呼杀敌,专向敌密集处冲杀,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飘橹。几进几出后,再回顾身后,零零落落只跟随了三五十名士兵,还不断有人中枪落马。